他和齊白雲坐在郭總的對麵,兩人一個沉穩,一個利落,配合得嚴絲合縫,從產品質量到交貨周期,再到明年的長期合作條款,每一項都談得滴水不漏。最後一筆落下,郭總握著山娃的手,哈哈大笑道:
“哈哈哈!趙廠長!小齊呀!跟你們合作就是痛快!明年的合同訂單,我還認你們興隆塑料廠!咱們繼續合作,長久合作!”
送走郭總一行人,看著轎車卷起一陣塵土消失在路口,山娃緊繃的肩膀才鬆了鬆。他摸了摸右下腹,那裡隱隱傳來一絲鈍痛,像小石子硌著似的——膽結石的老毛病,這幾天忙著談訂單,硬是被他壓了下去。口袋裡的假條被攥得發皺,五天的假期,眼看就要到期了。
10月23日,山娃請假到期了,天剛亮透,薄霧還沒散儘,曹廠長就帶著王知青副廠長來了山娃家。曹廠長穿著件不合身的西裝,頭發梳得油亮,卻掩不住眼底的疲憊,眼下的青黑像暈開的墨。王知青還是那副斯文模樣,戴著副黑框眼鏡,手裡捏著個筆記本,步子邁得輕,眉頭卻鎖著。
“山娃呀!”曹廠長喊了一聲,一進門就直奔主題,聲音裡帶著股火燒眉毛的急切,催促說:
“今天你不是到期了嗎?趕緊收拾收拾,去北京國防大學膽結石治療中心住院。這病不能拖,拖出大事來,可不是鬨著玩的。”
山娃剛端起的水杯頓了頓,心裡暖了一下,嘴上卻沒多說,隻點了點頭。他把針灸按摩儀小心翼翼地裝進提包裡,又帶上了冬季穿的厚衣服,還有洗漱用品。準備好了之後,麵對曹廠長,問道:
“都準備好了!您看還有什麼要交代的嗎?”
曹廠長話鋒一轉,從口袋裡掏出張皺巴巴的紙,拍在桌上說:
“家裡的事,你也彆操心,我已經安排好了,服裝廠那邊成立個清賬領導班子,把廠裡的欠債和家底摸清。另外——”
他頓了頓,眼神裡閃過一絲盤算,又神秘兮兮地說:
“趁這個機會,把咱們塑料廠積壓的那些涼鞋,全拉到服裝廠庫房去。用這批貨抵頂,拆借銀行那118萬的流動資金貸款,先解了燃眉之急。”
這話一出口,山娃臉上的笑意瞬間僵住了。他盯著曹廠長,眼睛微微睜大,像是沒聽清似的,半晌才回過神,嘴角扯出一抹苦澀的笑,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回答:
“曹廠長!清賬小組能成立,摸清家底也該做,可您這掛著羊頭賣狗肉的法子,實在是行不通啊。”
他把喝水杯往桌上一放,聲音沉了幾分。向著曹廠長解釋道:
“那些涼鞋積壓了小半年,款式早就過時了,堆在庫房裡都快發黴了。您想拿它們抵銀行的貸款?銀行的人又不是傻子,怎麼可能同意,用一堆滯銷的流動資產,去抵那118萬的巨額貸款?這事兒,絕對成不了。”
曹廠長的眉頭“唰”地擰成了一個疙瘩,額頭上的青筋跳了跳,他往前湊了兩步,聲音拔高了幾分,帶著點氣急敗壞,質問道:
“成不了?那你說怎麼辦?!”
他的手猛地一揮,指向窗外,氣呼呼地怒喝道:
“你去庫房看看!那些涼鞋堆得跟小山一樣高,賣出去的貨款,拖了仨月都收不回來!廠裡的機器,都快轉不動了,工人的工資欠了快倆月,再不想辦法,廠子就得垮!我這也是被逼得沒辦法了呀!”
曹廠長的吼聲,震得窗戶紙微微發顫,山娃看著他通紅的眼眶,心裡也跟著揪了一下。他知道曹廠長急了眼,知道廠子資金出了狀況,心想:早乾啥去了?說你能聽嗎?管用嗎?……唉!
可這騙人的招數,實在是荒唐。他歎了口氣,聲音軟了些,卻依舊堅持,蹙著雙眸說道:
“我知道您現在的難處,可銀行有銀行的規矩,拆借流動資金貸款,從來都是用廠房、設備這些固定資產做評估抵押,哪有拿滯銷產品抵頂的道理?您要是實在想試,那就去運作運作,但我把話撂在這,大概沒有成功的希望,怕是白忙活。”
一旁的王知青推了推眼鏡,合上手裡的筆記本,也忍不住插話說:
“曹廠長!趙廠長這話在理。真要辦成了,那也是人情貸款。按正常的渠道走,恐怕真跟他說的一樣,行不通。”
“你們倆,這是唱雙簧呢?”曹廠長驚問一聲,被兩人一唱一和堵得啞口無言,胸口劇烈地起伏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他跺了跺腳,心有不甘地低吼道:
“彆在這潑冷水了!不試試怎麼知道行不行呢?算了算了!不和你倆說了。”
他煩躁地擺了擺手,語氣裡帶著股子挫敗的火氣,話鋒一轉說:
“彆耽誤時間了,送山娃去火車站!再晚,就趕不上去北京的火車了!”
又是這樣不歡而散。山娃看著曹廠長緊繃的側臉,心裡五味雜陳,想說些什麼,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佟百優開著那輛廠裡僅有的桑塔納轎車,停在了門口。曹廠長和王知青陪著山娃上了車,一路無話,車廂裡的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車窗外的楊樹飛快地向後倒退,枯黃的葉子打著旋兒飄下來,落在車窗上,又被風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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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隆縣火車站不大,站台簡陋,鐵軌延伸向遠方,隱沒在灰蒙蒙的天際線裡。山娃接過王知青替他拎著的手提包,衝曹廠長和王知青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