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京捋了捋胡須,歎道:“你們以為我蔡京本事很大?你們哪裡知道,皇家的官就那樣好做?大遼與西夏的歲幣要送,禁軍要吃喝,皇上要艮嶽、金明池、瓊林苑,每次接待列國使節,難道這銀子錢都是天上掉下來的?我得到的算什麼,不過九牛一毛。”
主持安慰道:“老太師,一路多有勞頓。寺裡有空房可暫住,不過粗茶淡飯,就怕老太師一家人不習慣。”隨即微微一笑,雙手合十,口念阿彌陀佛。
蔡京仰天長歎,唏噓不已,捋了捋胡須,老淚縱橫開來:“想想看,正是虎落平陽,蛟龍潛水。人生在世,何其短暫,忙忙碌碌,到頭來,萬事皆空。人生在世,何其苦痛,悲歡離合,生離死彆,皆在一念之間。老夫回想當年成都府的歲月,那才是好呢。浣花溪那春水綠如藍,青城山那翠竹細雨落。武侯祠中秋葉在飄零,都江堰邊白雪山巒間。那一年四季,遊山玩水,與民同樂,真真逍遙自在。自從來到東京,心浮氣躁,朝堂之上勾心鬥角,唇槍舌劍,都是欲望害人。再也回不去了,老夫苦不堪言,但無怨無悔。”
當夜,蔡京吃了一碗小米粥就悶悶不樂,提筆寫下一篇文章,子午與住持都在跟前。子午定睛一看,書法的確不簡單,隻見其文曰:
西江月
八十一年住世,四千裡外無家,如今流落向天涯。夢到瑤池闕下,玉殿五回命相,彤庭幾度宣麻。止因貪此戀榮華,便有如今事也。
丙中歲閏元宵‘閏餘三五輕寒峭,雪過晴雲如掃。天仗下臨蓬島,正耐鶯花繞。華芝回葷端門道,萬炬燭龍銜耀。樓上風傳語笑,歸似鈞天覺。’
華林芳晝,春水綠漪,金池瓊苑。韶景麗,千重錦繡,萬頃玻璃鋪淨練。長虹跨浪,非煙非霧,一簇樓台,水麵竭首秋千。波舫錳,驚魚潛鷗遠。君王共樂,星列羽衛,修楔豫遊水殿。凝望處,珊瑚鞭嫋,天驥將軍遵路款。雲鏡迅掉,風旗疊鼓,矯首龍舟出岸。時乘殿外,寶津樓下,見華芝回葷。三解力引雕弓,百中穿楊神武箭。長空望羽,縹緲雲中落雁。九衙十裡花光轉,萬歲聲鼇撲。洛浦人歸,瑤池飲散,有鶯啼蝶戀。
主持細細看來,讚賞道:“老太師書法真是爐火純青。”
蔡京突然哈哈大笑:“自古道,字如其人。世人唾罵我蔡京,我並不生氣。活到八十多歲已是福如東海,夫複何求?這人,如若自以為是就自尋煩惱了。人生在世,本就苦不堪言,如若自尋煩惱,豈不可笑?說悔恨,老夫也感覺多年來做了些傷天害理之事,可也做了不少為民造福之事,但求功過相抵,煙消雲散就好。要老夫說,這好人未必都好,壞人未必都壞。有些人道貌岸然,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實乃燈下之黑!說句不雅之語,何人不放個屁,至於香的臭的,大的小的,就看造化了。”說話間,熱淚盈眶,花白胡須略微抖動。
子午道:“老太師,這年事已高後,恐怕山珍海味也沒什麼胃口,是也不是?”看向蔡京,隻見他精神矍鑠,紅光滿麵。
蔡京道:“老夫從不惑之年,就戒酒了。吃些清淡爽口之物,世人以為老夫大魚大肉,實乃笑話。老夫的銀子錢大部分都是買些筆墨紙硯來,這妙筆生花,實為超然物外。”
主持笑道:“老太師如此精神矍鑠,原來如此。”
子午看著蔡京的字,不由佩服起來,如若這人不是做了狗官,恐怕就名垂青史了,不過做了狗官,想必更是名垂青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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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幾日,準備趕往嶺南,一大早丫鬟發覺蔡京早已撒手人寰,終年八十歲。子午不敢怠慢,馬上回京複命。一路上馬不停蹄,火急火燎。
到了東京,子午才發覺,普安、武連、餘下的差事都辦完了,就剩下自己跟著蔡京,在寺院吃齋念佛了幾日。
瞅了一眼子午,宋欽宗問道:“兄弟,蔡京目下如何?”
“皇上,蔡京在潭州撒手人寰了。”子午神情肅穆,歎道:“絕不是外界所傳的餓死了,而是壽終正寢。”
宋欽宗不以為然,朝子午胸膛,用手指頭戳了戳,笑道:“餓死才好,壽終正寢,很無趣啊,兄弟!你吃什麼,不會也跟著忍饑挨餓吧?”
子午歎道:“蔡京是沒胃口而已,我也沒胃口,感覺一個八十多歲的老頭,鬱鬱而死,很可憐。”
宋欽宗摟著子午的脖子,對他耳語道:“看看你,何必可憐他,他是自尋短見,人神共憤,罪有應得,死有餘辜。”
普安笑道:“有人說,看到你們被趕出客棧,不管那許多了,隻要死了就好!”
武連道:“蔡京年事已高,一路顛簸,也活受罪,死了倒好,一了百了。”
餘下道:“朱勔也沒到蘇州,就被方臘的餘黨暗殺了。”
宋欽宗笑道:“這個死的不錯,朱勔的仇敵殺他,自然死的很難看。”看向武連,問道:“監察禦史張澄帶著你去追擊童貫,你們可順利麼?”
武連道:“童貫的狗頭在南雄被砍下來了,是我趁其不備,套了繩子,像殺雞一般,一刀下去,砍不掉,我十來刀上去,才砍了下來,童貫眼睜的大大的,嚇得我一晚上睡不著。監察禦史張澄看了童貫腦袋,嚇得哭了,一個老爺們,居然嚇哭了,太好笑了。”
宋欽宗卻搖搖頭,哭笑不得,原來早有皇城司來報,張澄在出發之前,他女兒突然死去,失去女兒,自然傷心難過。
宋欽宗昂首挺胸,大手一揮,歎息道:“不用等了,童貫的腦袋,就掛在朱雀門城頭,讓黎民百姓也快活一番。”隨即笑容滿麵。
子午道:“皇上,王黼呢?”
宋欽宗微微一笑,緩緩道:“開封府說,王黼一夜暴死,死就死了,大快人心,自然就令人心曠神怡了。”
普安道:“皇上,李邦彥與梁師成,又當如何?”
宋欽宗歎了口氣,神情恍惚,笑道:“李邦彥,就讓他留在桂州好了。梁師成,朕不忍心讓他喝毒酒,就讓開封府貶黜了,不知怎麼回事,開封府回報說,梁師成抵達八角鎮,自縊了。”
子午歎道:“他們活著都是大壞蛋,可死了,我們卻無論如何也笑不起來。”
普安點了點頭,道:“不錯,他們都是太上皇身邊的老臣,把持朝政許多年。一個個呼風喚雨多少年,如今一個個被誅滅,也算蒼天有眼。”
武連忐忑不安,魂不附體歎息道:“童貫素日威風凜凜,帶兵打仗,沒想到,被我用刀砍了腦袋,你們可知,素日都是他砍彆人的腦袋,他哪裡料想會被彆人砍腦袋。我第一次砍腦袋,目下還是心有餘悸,嚇死我了。”
餘下氣喘籲籲,歎道:“皇上,人都殺光了,也都趕走了。下一步,又當如何?”
宋欽宗神情恍惚,一瞬間感覺空落落的,不知如何是好,擺了擺手,低下頭去,歎道:“不錯,人走茶涼,曲終人散。父皇的貼己人都被朕趕儘殺絕,就剩父皇一個人孤苦伶仃了,朕要好好侍奉他老人家左右。”頓時潸然淚下。
子午四人麵麵相覷,欲言又止,都辭彆離去,一路上一言不發,但見東京人頭攢動,人聲鼎沸,依然是熱鬨非凡。汴河波光粼粼,風景如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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