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令人唏噓的是四十四班。
清晨的陽光剛漫過支穀的岩壁時,他們的營地在整片雪穀裡堪稱標杆。
鬆樹林邊緣碼著半人高的圓木,每根都被削去枝椏,截麵平整得像用尺子量過,粗細均勻地疊成金字塔形,最底層的木段還墊著石塊防潮。
雪溝裡埋著的半袋野果用帆布裹了三層,露出的邊角能看見凍得發紫的果皮,那是昨天鑿開冰層在溪畔灌木叢裡摘的。
最顯眼的是營地中央那頂帆布棚,用四根鬆木杆撐起的三角形框架穩如磐石,棚頂鋪著兩層帳篷布,邊緣用凍土塊壓實,風刮過時隻發出輕微的鼓脹聲,棚下甚至能看到用石頭壘的簡易灶台,灰燼裡還留著昨夜烤火的餘溫。
“就憑這些,撐到拉練結束沒問題。”負責警戒的餘博裹緊防寒服往手上哈氣時,嘴角還掛著笑意。
他靴底沾著的冰碴在晨光裡閃著碎光,昨晚輪值時發現的那片野兔腳印,此刻正被他用樹枝小心地圈起來,打算一會兒後就組織人去下套。
變故是從正午開始的。
“守夜得輪班,我提議按實戰成績排順序。”趙峰往手心吐了口唾沫,搓掉防寒靴底的冰碴,金屬鞋釘碾過凍土發出細碎的脆響。
他摸底考時ai靶機拿了優,此刻右手還攥著那柄磨得鋥亮的匕首,刃麵反射的陽光晃得人睜不開眼,下巴微揚的弧度像在炫耀喉結上那道實戰留下的淺疤。
“憑什麼?”翟誌勇的軍用水壺突然撞在腰間的登山杖上,發出沉悶的“哐當”聲。
他往前跨出的半步踩碎了塊薄冰,冰裂的脆響像道冷箭射進喧鬨的營地:“實戰成績頂個屁用?守夜得看警覺性,昨晚的模擬突襲,是誰睡得差點被‘敵人’繳了械?”
最後幾個字像潑在熱油裡的水,瞬間炸出滿堂爭吵。
“尖子生帶頭不是天經地義?”體育委員王超把工兵鏟往雪地裡一拄,木柄撞出的雪霧濺在趙峰褲腿上,“趙峰打靶時替你擋過暗箭,現在輪你站半夜怎麼了?”
“擋箭是他該做的!”翟誌勇的親弟弟翟誌偉突然推了王超一把,防寒服拉鏈崩開的瞬間露出裡麵印著“戰鬥”的舊t恤,“上次野外生存課,是誰把壓縮餅乾藏起來獨吞?”
風突然變急,卷著雪粒灌進帆布棚的縫隙,棚頂的帆布被吹得獵獵作響,像是誰在暗處扯著嗓子嘶吼。
有人扯著嗓子翻舊賬,有人紅著眼爭論“貢獻值”,連最初提議搭棚子的女生都加入了戰局,指著趙峰的匕首罵“拿著武器嚇唬人算什麼本事”。
沒人注意到棚角的柴火堆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縮小,最後一點火星在寒風裡掙紮著跳了兩下,終於被卷進來的雪粒澆滅,隻留下縷細煙貼著地麵鑽進雪溝。
更沒人發現,埋野果的地方已經積了半尺新雪,帆布邊角被風吹得翻卷,露出的野果正被凍成硬邦邦的冰疙瘩。
當趙峰的匕首突然拍在翟誌勇麵前的凍土上時,冰屑濺起的瞬間,整個營地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隻有帆布棚在風雪裡發出絕望的呼號,像在為這支本該走得更遠的隊伍,提前奏響了終場哨。
“吵什麼吵?”趙峰突然攥緊匕首,刀柄上的防滑膠帶被掌心的汗浸得發黏,邊緣磨起的毛絮刺得掌心生疼。他手腕微翻,寒光順著雪光掃向翟誌勇,“有本事比劃比劃,贏的人說了算!”
翟誌勇的臉瞬間漲成豬肝色,指節攥得發白,猛地扯開防寒服拉鏈,藏青色外套下擺掃過雪地,露出裡麵磨損邊角的護具。
“比劃就比劃!”他弓步下沉,軍靴碾過冰碴的脆響驚得周圍人後退半步,“讓你知道什麼叫實戰不是靠靶機練出來的!”
兩人在雪地裡擺開架勢時,周圍的人竟忘了阻攔。
有人下意識握緊工兵鏟,有人往後縮了縮腳,卻沒人出聲喝止——或許是被這突如其來的戾氣凍住了喉嚨,或許是潛意識裡也想看看這場積壓已久的矛盾該如何爆發。
趙峰的旋踢帶著風聲掃向翟誌勇膝蓋,靴底的冰碴在半空劃出銀線。
這記踢腿他在靶場練過不下千次,角度刁鑽得能踢斷三階靶機的合金關節。
可落地的刹那,腳下突然傳來“哢嚓”一聲悶響,像是踩碎了塊薄冰。
他隻覺腳踝傳來鑽心的疼,整個人以詭異的角度歪向一邊,防寒褲瞬間被冰碴浸透,沾著雪粒的布料緊緊貼在皮膚上,冷得像貼了層冰。
“廢物!”翟誌勇剛要嘲諷,眼角餘光瞥見趙峰抄起身邊的木棍。
那截凍硬的鬆木足有手臂粗,帶著冰殼橫掃過來時,風聲裡裹著劈裂空氣的銳響。
他下意識偏頭,木棍擦著臉頰掠過,帶起的勁風像把鈍刀刮得臉皮發麻。
下一秒,牙齒傳來的劇痛讓他眼前發黑——半顆門牙混著血沫子從嘴角滾出來,砸在雪地上濺起細小的紅霧。
“操你媽的!”翟誌勇捂著嘴蹲下去,血珠順著指縫往下淌,在雪地上暈開一朵朵刺目的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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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含混不清的罵聲裡混著血腥味,每一次喘息都帶著鐵鏽般的澀。
棚子裡突然靜得可怕。
有人看著歪在雪地裡的趙峰,他正用沒受傷的手撐著地麵掙紮,腳踝的紅腫已經漫過防寒靴的邊緣,像揣了個發麵饅頭,每動一下都疼得倒抽冷氣;
有人盯著蹲在地上的翟誌勇,他指間的血正順著指縫往下淌,染紅了那半顆帶血的牙,也染紅了掌心攥著的半截護具綁帶。
鬆樹林裡的圓木還堆得整整齊齊,雪溝裡的野果被新雪蓋了大半,可沒人再去管這些了。
那些精心準備的生存物資,此刻在滿地狼藉麵前,突然變得像個笑話。
一個女生突然從雪溝裡撿起信號彈,凍得發僵的指尖抖得厲害。
這枚紅色的信號彈是昨天特意留著應急的,保險栓上的紅漆被她摩挲得發亮。
“彆打了……”她的聲音帶著哭腔,卻被喉嚨裡的寒氣嗆成了破音。
保險栓被拉開的脆響“哢噠”一聲,在死寂的穀道裡像道驚雷。
猩紅的光竄上天空時,趙峰和翟誌勇還在互相瞪視——一個眼裡冒著火,一個嘴裡淌著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