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校長那句“用你們手裡的刀活下去”,背後藏著的是對人性極限的極致打磨。
隻有讓他們在一次次的絕望中體會到自身的渺小與脆弱,感受到孤立無援的刺骨寒意,才能徹底剝離掉溫室裡的嬌氣與傲慢,催生出真正能在絕境中紮根生長的堅韌。
夜更深了,風雪卷著火焰的灰燼在山穀裡飄蕩。
被摧毀的營地中,偶爾傳來幾聲壓抑的啜泣,很快又被寒風吞沒。
那些蒙麵的身影已經消失在岩縫深處,隻留下滿目瘡痍的戰場,和一群在絕望中舔舐傷口、卻又在眼底悄悄燃起一絲不屈火苗的年輕身影。
王磊踉蹌著蹲下身,凍得發紅的手指在雪地裡抓了一把蓬鬆的新雪。
寒氣順著指縫往骨頭裡鑽,他卻像沒察覺似的,狠狠將雪攥成緊實的團,猛地按在自己青腫的臉頰上。
冰碴子硌得傷口生疼,他倒抽一口冷氣,粗糲的嗓音裡裹著怒火:“這群老東西,有必要做到這個地步嗎?”
雪團在他掌心慢慢化成冰水,順著下巴滴進領口,激得他打了個寒顫。
被橡膠棍砸中的顴骨還在隱隱作痛,像揣了塊燒紅的烙鐵,每動一下都牽扯著太陽穴突突直跳。
“他們就是不想讓我們完成拉練。”隊伍後排傳來帶著哭腔的女聲,是那個總愛紮著高馬尾的林小雨。
她的防寒服袖口磨破了個洞,凍得發紫的手腕上還留著被帆布繩勒出的紅痕,此刻正用凍硬的圍巾抹著眼淚,睫毛上的霜花混著淚珠簌簌往下掉。
溫磊靠在塊結著薄冰的岩石上,呼出的白氣在眼前凝成霧。
他低頭看著自己被踩扁的水壺,壺身凹陷處還卡著片雪粒,半晌才重重歎了口氣:“誒……”尾音拖得老長,像被寒風揉碎的棉絮,散在寂靜的穀道裡。
周圍的人也跟著蔫了下去。
有人把凍硬的睡袋往身上裹了裹,帽簷壓得幾乎遮住眼睛;
有人用樹枝在雪地上無意識地劃著圈,木枝劃過冰麵的“沙沙”聲裡透著股說不出的頹喪;
還有人盯著被搶走物資的空地發呆……
“不如……我們發信號彈吧。”坐在最邊上的任承先突然開口,聲音細得像根繃緊的線。
他推了推結著冰花的眼鏡,鏡片後的目光掃過眾人,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左臂外側的信號彈袋,紅色的保險栓在昏暗中閃著微弱的光。
“閉嘴!”張明猛地從雪地上彈起來,後頸的腫塊被牽扯得生疼,他卻顧不上揉,粗聲粗氣地吼道,“誰要是再提信號彈,老子把他腿打折!”
他的軍靴碾過冰碴的脆響驚得旁邊的女生往回縮了縮,他攥著拳頭的指節泛白,虎口被工兵鏟磨出的繭子在寒風裡泛著硬挺的光。
任承先也不示弱,猛地抬起頭,眼鏡片反射著雪光:“那你說怎麼辦?”他往前湊了半步,防寒服的拉鏈崩開兩顆,露出裡麵沾著雪漬的毛衣,“難不成抱著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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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就完了呀!”張明梗著脖子,喉結滾動時帶著粗氣,他擼起袖子,露出凍得通紅的胳膊,上麵還留著昨天扛圓木時蹭出的擦傷,“總比當逃兵強!”
“說得容易。”任承先“騰”地站起來,積雪在他靴底咯吱作響,“你倒是說怎麼乾啊!光嘴巴說誰不會啊!嘴皮子上的功夫有什麼用?”他指著地上散落的斷帳篷杆,“我們現在連塊完整的擋布都沒有,取暖器也壞了,今晚就得凍成冰棍!”
“你說誰光有嘴皮子上的功夫!”張明也擼起了袖子,露出結實的小臂,上麵的青筋因憤怒而鼓脹,“昨天挖雪溝的時候是誰偷懶?守夜的時候是誰差點睡著?現在倒有臉說我!”
兩人怒目而視,寒氣從彼此的眼神裡往外冒,周圍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
楊新看著他們越湊越近的臉,又掃過周圍同學——有人低著頭假裝沒看見,有人攥緊了拳頭一副要勸架的樣子,還有人悄悄往信號彈的方向挪了挪腳。
她心裡一緊,知道不能再讓他們吵下去。
要是真打起來,這原本就搖搖欲墜的隊伍就徹底散了。
“好了好了!”楊新連忙上前一步,凍硬的靴底在雪地上滑出半步,她張開雙臂擋在兩人中間,聲音比平時高了幾分,“這個時候就不要內訌了!你們先聽我說一句好不好?”
張明的拳頭停在半空,任承先也僵在原地。
兩人喘著粗氣對視一眼,眼底的怒火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絲尷尬。
他們都清楚,在這種時候窩裡鬥有多愚蠢,不過是被連日的疲憊和恐懼憋壞了情緒,才一時失控。
任承先率先彆過臉,冷哼一聲坐回雪地上,抓起根樹枝在冰麵上戳出一個個小坑。
張明也沒好氣地擺了擺手,轉身靠在岩壁上,帽簷壓得低低的:“好,你說,你說。”
他後頸的腫塊還在隱隱作痛,他抬手揉了揉,指腹觸到那硬邦邦的疙瘩,心裡的火氣又竄上來幾分,卻終究沒再發作。
楊新鬆了口氣,勉強擠出一絲微笑,嗬出的白氣在唇前散開:“老師們的打算,我們之前不是早就已經搞清楚了嘛。”她踢了踢腳邊的一塊碎冰,“現在抱怨這個,你們是不是搞錯重點了?”
任承先抬頭瞥了她一眼,推了推眼鏡:“這個我當然知道。”他撿起片凍硬的樹葉,在手裡揉得粉碎,“我的意思是說,老師們這個樣子襲擊,我們根本就撐不住七天啊。還不如……”
後麵的話沒說出口,但大家都知道他想說什麼。
“是啊,”林小雨又抽了抽鼻子,用凍得發僵的手指絞著圍巾,“這七天拉練簡直就是無法完成的任務。彆說我們,估計一班、二班那些尖子班,都撐不住。”
楊新沒有反駁,反而點了點頭:“你們說得很對。”她頓了頓,目光掃過每個人凍得發紅的臉,話鋒一轉,“但你們還是搞錯了重點。”
眾人都愣住了,疑惑地看著她。
連靠在岩壁上的張明都抬起了頭,帽簷下的眼睛裡帶著點探究。
那個總愛梳雙馬尾的女生往前湊了湊,發梢上的冰碴蹭在防寒服上,發出細碎的聲響:“新姐,你說的重點是什麼呀?”
楊新等的就是這個問題,她笑了笑,突然抬起手,指向遠處的天空。
就在這時,一道刺目的紅光突然劃破鉛灰色的雲層,在天幕上炸開一朵猩紅的花,連飄落的雪粒都被染成了淡淡的粉色。
那是信號彈的光芒,在寂靜的山穀裡格外刺眼。
“是他們。”楊新的聲音清亮,穿透了風雪的呼嘯。
溫磊猛地抬起頭,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像被點燃的星火:“是其他班級!”
王磊也反應過來,捂著還在發疼的臉頰笑出了聲,牽動了傷口又疼得齜牙咧嘴:“哈哈,我還以為你會說是我們自己呢。”他揉了揉顴骨,眼裡的頹喪一掃而空,“這麼說的話,剛才那發信號彈,就是有班撐不住了?”
楊新點了點頭,目光變得堅定:“當然,戰勝自我也是一個理由。不過,現在跟你們說這些虛的沒意義。”她指了指地上被踩爛的餅乾袋,“我是想說啊,這次拉練跟我們的期末考核成績是掛鉤的。但之前老師可沒說過怎麼評分。你要說表現優異就能得高分的話,那怎麼才算優異呢?看老師們心裡的尺子嗎?”
任承先若有所思地皺起眉,手指在膝蓋上輕輕敲著,突然眼睛一亮:“你是說……”
沒等他說完,張明就搶過了話頭,聲音裡帶著點興奮:“你是說,活得越久分越高!”他猛地站起來,後頸的疼都忘了,“誰能撐到最後,誰就是第一!”
任承先瞪了他一眼,卻沒像剛才那樣動怒,反而糾正道:“誒,什麼叫活得越久。那叫堅持得越久。”
兩人對視一眼,突然同時笑了起來。
剛才劍拔弩張的氣氛煙消雲散,連帶著周圍的空氣都仿佛暖和了幾分。
溫磊撿起地上的工兵鏟,往雪地裡頓了頓,冰碴四濺:“這麼說來,我們可不能輸。”他指了指遠處信號彈炸開的方向,“剛才那班退出了,就少了個競爭對手。”
王磊也直起身,活動了一下凍僵的胳膊,疼得吸了口冷氣,眼裡卻閃著光:“走,找木材去!今晚必須搭個像樣的棚子,讓那些退出的看看,二十三班可不是軟柿子!”
楊新看著重新振作起來的眾人,心裡那塊懸著的石頭終於落了地。
寒風依舊卷著雪粒往領口鑽,但她卻覺得沒那麼冷了。
遠處的紅光漸漸散去,隻留下淡淡的光暈在雲層裡飄蕩,像個無聲的句號,宣告著某個對手的離場。
而他們的戰鬥,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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