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開門聲和腳步聲,白蘇的身體猛地一僵,那劇烈的顫抖有了一瞬間的停滯。
聽到聲響,白蘇身體一僵,隨即,以一種極其緩慢、充滿痛苦滯澀的姿態,抬起了頭。
這個簡單的動作,因為鎖鏈的束縛和寒氣的侵蝕,顯得無比艱難而滯澀。
當他的目光,穿過濕漉漉、結著冰淩的發絲縫隙,與站在池邊居高臨下俯視著他的白墨,那雙平靜無波卻深邃如淵的眼眸對上時,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瞬。
濕漉漉的散發下,那雙眼睛對上了白墨的視線。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啊。
那雙曾經明亮、帶著幾分清澈的眼睛,此刻隻剩下被痛苦和怨恨熬乾了的渾濁,以及一種近乎瘋狂的赤紅。
曾經或許有過驕縱、傲慢、甚至偽裝的溫潤,但此刻,那雙瞳孔裡,所有的偽裝和情緒都被極致的痛苦、絕望和深入骨髓的寒冷所碾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幾乎要燃燒起來的、扭曲到極致的怨毒和嫉恨。
那恨意如此濃烈,仿佛化為了實質的黑色火焰,在他眼底瘋狂跳躍,甚至暫時壓過了肉體的痛苦,讓這張憔悴不堪、顴骨高聳的臉,呈現出一種近乎惡鬼般的猙獰。
“嗬...嗬嗬...”白蘇發出破風箱般的笑聲,嘴角咧開一個難看的弧度,露出凍得發紫的牙齦,這笑聲扯動了他臉上的凍瘡,滲出暗黃的膿水,“我親愛的...堂哥?你終於...來了?來看我...像條狗一樣...怎麼搖尾乞憐嗎?”
他說話時,牙齒不受控製地打顫,發出“咯咯”的磕碰聲,每一個字都帶著濃濃的譏諷和自嘲,卻又像是在用儘最後力氣維持那可悲的尊嚴。
他的聲音乾澀得如同砂紙摩擦,每說幾個字,就要停下來,張開嘴,貪婪卻又痛苦地吸入一口能凍裂肺腑的寒氣,引發一陣更加劇烈的咳嗽,咳出的不再是帶血的唾沫,而是細小的、帶著內臟碎片的暗紅色冰渣。
白墨沒有立刻回應。
他靜立池邊,身形挺拔如鬆,目光平靜地掃過白蘇顫抖的身體、深可見骨的傷痕,以及周圍不斷凝結又破碎的冰晶。
他的眼神很靜,靜得像深潭,不起波瀾,卻又仿佛能洞穿一切虛妄。
這種平靜,比任何怒吼或嘲諷都更讓白蘇感到刺痛和瘋狂。
這讓他想起小時候,無論他如何挑釁、炫耀新得的寶物或功法,甚至在一次家族子弟的聚會上,故意打翻白墨母親雲蝶親手做的、準備送給大家的精美點心,白墨也隻是默默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將尚且完好的點心一點點撿起,用手帕包好,然後抬起頭,用那種讓他如坐針氈的、平靜到近乎漠然的眼神看著他,隻問了一句:“手滑了?”
那種被無視、仿佛自己所有激烈的情緒和舉動都如同跳梁小醜般可笑的感覺,比任何直接的對抗都更讓他難以忍受,如同積蓄的拳頭砸在空處,反震得自己心口發悶。
“看來這寒冰水牢,也沒能讓你想明白。”白墨終於開口,聲音平穩,聽不出喜怒,隻是陳述一個事實。
“想明白?想你如何踩著我的屍骨...登上少家主之位嗎?廢物!”白蘇猛地掙紮起來,鎖鏈瞬間繃緊,倒刺更深地陷入皮肉,帶來鑽心的劇痛,讓他發出一聲壓抑的痛哼,身體重重砸回水中,濺起惡臭的黑水,“你憑什麼?!啊?!我才應該是家族名正言順的繼承人!”
他嘶吼著,眼球因激動而布滿血絲,幾乎要凸出眼眶,仿佛要將積壓了十幾年的怨毒一口氣噴發出來。
白墨隻是靜靜地站在池邊,與水中狼狽不堪、形銷骨立的白蘇形成了無比刺眼的對比。
他沒有刻意釋放威壓,但那經過連番血戰、執掌權柄後自然沉澱的沉穩氣度,與這冰牢的酷寒融為一體,形成了一種無形的、更令人窒息的壓力。
他甚至微微調整了一下站姿,將重心均勻分布在雙腳,這個細微的動作顯示出他極度的冷靜和對環境的完全掌控。
海清漪依舊停在門口的陰影裡,仿佛與黑暗融為一體,隻有那雙清澈如冰湖的眸子,冷靜地觀察著白蘇的每一個細微表情和身體反應,評估著他的狀態和任何可能存在的威脅。
他的目光平靜地掃過白蘇顫抖的身體、鎖死的關節和周圍不斷碎裂的冰晶,如同一個經驗豐富的獵手在評估落入陷阱的獵物狀態,又像是一位醫者,冷靜地觀察著病人的症狀,不帶絲毫個人情感。
這種沉默,這種徹底的、仿佛在看一件無關緊要之物的平靜,比任何惡毒的咒罵或勝利者的炫耀,都更讓白蘇感到刺骨銘心的羞辱和瘋狂。
他寧願白墨暴怒,寧願他歇斯底裡地指責自己,那樣至少證明自己還能牽動他的情緒,還能在他心中占據一席之地,哪怕是恨意。
可這種無視,這種仿佛自己隻是一堆需要被清理的垃圾般的平靜,徹底踐踏了他最後一點可憐的自尊。
“你在裝什麼!?”白蘇猛地掙紮起來,“你到底在裝什麼?!白墨!!”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他嘶吼著,聲音因為極致的情緒而扭曲變調,“你這個廢物!你憑什麼?!啊?!憑什麼你能成為少家主?!憑什麼那些個老不死的眼裡隻有你?!憑什麼家族把位置給你?!我哪裡不如你!?我身上也流著最純粹的白家血脈!”
他瘋狂地扭動著被鎖住的脖頸,青筋在額角暴起如同蠕動的蚯蚓,試圖更清楚地瞪視白墨,眼球因為激動而布滿血絲,幾乎要凸出眼眶。
這句辱罵,和記憶裡一次衝突中,白蘇被家族教習長老訓斥後,偷偷攔住他,在他耳邊惡毒低語的話,幾乎一模一樣。
時光仿佛在這一刻重疊,隻是場景從那天夜光下的回廊,換成了這幽暗絕望的冰牢。
他像是要將積壓了十幾年的怨毒一口氣噴發出來,雙目赤紅,額角青筋暴起,狀若瘋魔:“憑什麼你是少家主?!憑什麼所有人都圍著你轉?!甚至連...連花洛那個瞎了一隻眼的賤人!”
他提到花洛時,眼中閃過一絲混雜著嫉妒和變態的興奮,舌頭甚至舔了舔乾裂出血的嘴唇,仿佛刺痛白墨能帶給他極大的快感,“我才應該是家族繼承人!我才應該是和花家聯姻的那個白家人!”
吼叫耗儘了他的力氣,他劇烈咳嗽起來,咳出的黑紅色冰渣濺在蒼白消瘦的臉頰上,更顯猙獰。
白墨的眼神,在聽到“花洛”和“瞎眼”時,驟然冰封,但他身體的姿態沒有絲毫改變,連呼吸的頻率都維持著原有的穩定。
隻是他垂在身側的手指,極其細微地向內收攏了一下,指甲邊緣微微泛白。
這個細微到幾乎無法察覺的動作,是他內心洶湧怒濤和冰冷殺意唯一泄露的表征。
他想起了昏迷中花洛蒼白的臉,想起了她下意識抓住自己衣角時指尖的冰涼。
這份冷靜,是從無數次生死邊緣、暗流湧動中淬煉出的鎧甲。
此刻,鎧甲之下,是收斂到極致的冰冷火焰。
喜歡烏玉玨請大家收藏:()烏玉玨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