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樓之內,光線昏暗。
隻有從窗欞縫隙漏進的幾縷天光,斜斜地割開室內的沉寂,照亮空氣中浮動的微塵。
張鐵盤膝坐在蒲團上,雙目微闔,呼吸悠長幾近於無。在他身前尺許的虛空處,一絲淡金色的細芒靜靜懸浮,忽明忽滅,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動。
那是他此前攝取的一縷金屬性法則之絲。
此刻,這縷金絲表麵開始泛起波紋。
不是震顫,而是從最細微的結構處鬆解、剝落,像冬日屋簷下的冰棱,被一股無形的暖意悄然消融。
分解的速度起初緩慢,如同滴水穿石,看得見金絲末端有比塵埃更微小的光點逸散。
但數息之後,這過程驟然加劇。金絲不再維持完整的線性,從中段崩開,化作十數段更短的金芒,這些短芒繼而碎裂,成為百點、千點璀璨卻微末的金色光粒。
張鐵的眉梢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他攤開的掌心沒有收回,維持著引導的姿態。
指尖有與他本源相連的、色澤略顯暗沉駁雜的偽法則之絲探出,如植物的根須,緩慢而穩定地延伸向那片正在崩解的金色光霧。
光點觸及偽法則之絲,並非被彈開,也非被吸收,而是如同水銀瀉地,悄無聲息地“沒入”其中。
每一點金芒的沒入,都讓那根偽法則之絲相應的一小段,泛起一瞬真實銳利的金色光澤,旋即又暗淡下去,仿佛被更深層的力量吞噬。
成百上千的金色光點,前赴後繼,這個過程持續了約莫一盞茶的時間。
當最後一點金芒消失,那根偽法則之絲看上去與原先並無太大不同,隻是通體流轉著一層極淡的、潤澤的內蘊之光,不再那麼枯槁。
就在最後一點金芒消融的刹那,張鐵的身體僵住了。
並非外力所致,而是源自識海深處的衝擊。
一種冰涼、鋒銳、帶著無匹穿透意韻的感知,順著那根偽法則之絲,逆流湧入他的神魂。
這不是具體的圖像或文字,而是無數關於“堅固”、“延展”、“肅殺”、“凝聚”的碎片意念,混雜著金石摩擦的幻聽礦脈在地下生長的幻觸、兵刃斬斷氣流時的幻視……
它們雜亂無章,卻又共同指向某種構成這方天地基石之一的、名為“金”的規則輪廓。
他維持著端坐的姿勢,連指尖都未曾顫動分毫。
唯有雙眼,在眼皮之下,眼球在急劇微動,仿佛在閱讀一部無形之書。
漸漸地,在他漆黑的瞳仁深處,一點銀光滋生。
銀光蔓延,抽枝發芽,竟在眸底化出一棵樹的虛影。樹影纖細,脈絡卻清晰無比,枝杈扶疏,每一片葉子的輪廓都閃爍著冷冽的銀輝。
隻是這整棵樹影,被一層稀薄但執拗的白色霧靄籠罩著,霧靄流動,使得樹形時而清晰如刻,時而模糊如暈,總隔著一層,看不真切根本。
閣樓外,時間已流逝六年。
樓閣飛簷之外,趙三天虛空而立,腳下離地三寸,青袍下擺紋絲不動。
他麵朝閣樓,目光卻穿透牆壁,緊緊鎖定著內部那股引而不發、卻讓他丹田仙元都感到隱約滯澀的氣息波動。他的臉繃得很緊,嘴角向下抿著,法令紋顯得比平日深重。
破空聲輕響,一道矮壯身影落在身側,正是三目。他第三隻豎眼並未睜開,隻用左右兩隻尋常眼睛看了看趙三天緊繃的側臉,又望向前方被無形力場籠罩、顯得格外靜謐的閣樓。
“趙三天,主人怎麼樣了?”三目的聲音壓得很低,像是怕驚擾什麼。
趙三天眼皮跳了下,沒轉頭。
“還是這樣。”他從袖中摸出三張符紙,“傳音符,我發了不下十道。泥牛入海。”
三目沉默了片刻。
遠處天際,有這座臨時據點的巡邏修士駕著法器掠過帶起的微弱靈光。
他開口,語氣帶著權衡:“一年前,在壯星城外,就因為主人閉關到了緊要關頭,我們全員護法,生生讓那隊血河派的家夥撿了便宜,占了一座現成的星城。
如今,眼前這座‘陰星城’,防禦陣法比壯星城弱了兩成,守城的星獸頭領也不過真仙後期巔峰……我們還要等嗎?”
他頓了頓,補充道:“從離開壯星城算起,六年了。兩年前路過‘磐石城’,也是類似情況,結果被那隊有金仙初期散修坐鎮的隊伍搶先攻破。機會……不多了。”
趙三天何嘗不知。
冥帝仙府開啟之期如懸頂之劍,星令數量直接關乎傳承資格。攻城掠地,時機轉瞬即逝。他袖中的手捏緊了那幾張廢符,指節有些發白。
就在這時,又一道淺綠色遁光自營地西南角升起,輕盈如羽,幾個閃爍便落在兩人身側,光華斂去,露出謝芳華清瘦的身形。她似乎剛結束打坐,發髻稍鬆,但臉上卻帶著一絲與當前凝重氣氛不太相符的輕鬆。
“我起了一卦,”謝芳華迎上趙三天和三目投來的目光,嘴角彎了彎,“卦象顯示,主人今日申時之前,必有動靜。我們不妨再耐心等等。”
趙三天從鼻子裡哼出一聲短促的氣音,嘴角撇動的弧度帶著毫不掩飾的無奈:“你上次在磐石城外起的卦,說三日內必有轉機,結果我們等了五天,隻等到彆人破城的捷報。上上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