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不再理會跪地抖成一團的西、孟二人,仿佛他們隻是無關緊要的塵埃。
他信步走入書房中間,隨意地打量著四周的陳設,最後才將目光第一次正式落在了蕭何身上。
“聽說,皇帝讓你二人夏日售冰?”他像是隨口一問,目光卻依舊帶著審視。
跪在地上的西文彥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連忙搶答,聲音依舊顫抖:“是……是!吾皇體恤老臣,恩同再造,故而……故而給了這個賺錢的機會,以緩解家中用度。”
他此刻恨不得將所有的功勞和恩典都歸於皇帝,極力強調這是陛下的仁慈。
嬴政從鼻子裡哼出一聲冷氣,不置可否,繼續問道:“皇帝,當時可曾明確說過,讓你們交幾成的稅?”
西文彥快速回想,確認無誤後趕緊回道:“回先生,沒有!陛下當時隻將說好讓西孟兩家售冰,並未言明稅收之事!”
得到了這個回答,嬴政的目光這才完全聚焦在蕭何身上,那目光平靜,卻帶著洞穿一切的力量:“你,就是新任的治栗內史,蕭何?”
蕭何感受到那目光的壓力,不敢怠慢,拱手行禮,姿態放得極低:“在下正是治栗內史蕭何。不知先生是……”
嬴政並未回答他的問題,隻是微微頷首,語氣平淡無波:“吾聽皇帝提起過你。他對你的評價,頗高。”
蕭何心中一動,但麵上依舊保持著寵辱不驚的沉穩,躬身道:“是吾皇過獎了。蕭何愧不敢當,唯有竭儘全力,以報君恩。”
嬴政似乎對他的反應還算滿意,不再寒暄,直接切入核心問題,目光銳利如刀:“那麼,蕭內史,你此番前來西、孟二府,意圖在這售冰之事上加稅……這是皇帝明確下達的旨意,還是你治栗內史,個人的意思?”
這個問題直指要害!
蕭何此刻心頭壓力巨大,他完全不清楚這位“先生”的立場和目的。
但從西文彥和孟巍然那魂飛魄散的表現來看,此人絕對擁有難以想象的權勢,甚至可能對陛下都有極大的影響力。
他權衡利弊,終究不敢假傳聖旨,隻能硬著頭皮,如實說道:“回先生,加稅之事……僅僅是在下個人的意思。陛下並未明確下旨。”
“哦?個人的意思……”嬴政拖長了語調,臉上看不出喜怒,反而搬出了律法,“大秦律法明文規定,商人納稅,十成取其兩成。你卻要他們二人,繳納幾成?”
蕭何沒想到這位神秘人物也會用秦律來質詢自己,心下不由一沉。
但他畢竟是蕭何,心中自有堅持,即便壓力如山,依舊挺直了腰杆,迎著嬴政的目光,認真解釋道:“先生明鑒!尋常商人經營,自是按照律法,十成取其二成。可此次售冰,截然不同!此法乃陛下所賜,獨一無二,可謂一本萬利,利潤遠超尋常生意百倍!”
“且如今朝廷正值多事之秋,北伐南征,修路築渠,國庫支出異常龐大,正是需要開源之時!在下身為治栗內史,掌管國家錢糧,深感責任重大。因此認為,對此等陛下恩賜的暴利行業,征收五成稅額,充實國庫,以備國用,一點也不為過!”
嬴政聽著他的辯解,臉上那古怪的笑容又浮現出來,帶著一絲戲謔:“嗬嗬……皇帝他自己都不操心國庫是否充盈,你一個治栗內史,倒操起這份心了?”
這話語中帶著明顯的揶揄,若是常人聽了隻怕要麵紅耳赤。
但蕭何卻麵色不變,眼神反而更加堅定,朗聲回答道:“先生此言差矣!陛下日理萬機,總攬全局,政務繁忙如同山積,不可能事無巨細,麵麵俱到,顧及到所有錢財細務!”
“而在下既受皇恩,忝居治栗內史之位,職責所在,便是要為君分憂,為國考慮!陛下可以不管具體錢財出入,但在下必須管!”
“1此等暴利行業,若依舊隻抽取兩成稅,於國而言,是巨大的損失!於理而言,也說不過去!即便是陛下體恤西、孟兩家,征收五成稅額,也足以讓兩家賺得盆滿缽滿,遠超他們經營其他生意所得了!”
嬴政看著蕭何那據理力爭,毫不退縮的樣子,眼神中閃過一絲極其隱晦的讚賞,但表麵上卻依舊冷淡,他指了指跪在地上的兩人,語氣帶著一種洞悉世情的嘲諷。
“治栗內史難道看不見?他們兩位,如今可是深得民心,府門外跪拜者甚眾,聲望如日中天。而且……你沒有皇帝的明確旨意,僅憑個人判斷便要加稅,於法理上,你可並不占理啊!你待如何?”
蕭何聞言,頓時語塞,陷入了沉默。
他不得不承認,這位“先生”的話,一針見血地指出了他此次行動最大的軟肋。
程序不合法理,且低估了西、孟二人利用民意反製的能力。
他此刻也意識到,自己或許是有些急於求成了,此事確實應該先稟明皇帝,取得授權後再行事更為穩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