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這悲憤的頂點,老侯的身體驟然僵直!仿佛被一道無形的、淬毒的閃電狠狠劈中!他布滿血絲和淚水的雙眼,不再是單純的仇恨,而是瞬間被一種深入骨髓的、令人窒息的羞恥和絕望徹底淹沒!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附,死死地、痛苦地釘在了打穀場上那個卑躬屈膝的身影——正對著前田中佐諂笑、對著同胞吆五喝六的漢奸“埋汰猴”馬泰厚!
看著那個身影,老侯臉上的肌肉瘋狂地扭曲、痙攣,嘴唇劇烈地哆嗦著,仿佛有千鈞重物壓在舌根。他猛地吸了一口氣,那吸氣聲尖銳刺耳,如同破舊風箱最後的掙紮。他艱難地轉過頭,看向身旁因憤怒而麵目猙獰的李三,眼中翻滾著地獄般的痛苦,聲音嘶啞破碎,每一個字都像在剜自己的心:
“李……李三兄弟……”老侯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帶著濃重的哭腔和一種近乎自毀的絕望,“那……那個造孽的……可不止……是東洋鬼啊……”他喉嚨裡發出“嗬嗬”的哽咽,仿佛被無形的繩索勒緊,用儘全身力氣才擠出那撕裂靈魂的字眼,“還……還有……我的……我的孽障……我的兒啊!!!”
最後兩個字,如同兩顆滾燙的烙鐵,狠狠砸在李三的耳膜上!
李三滿腔沸騰的殺意和悲憤瞬間凍結!他猛地扭過頭,布滿血絲的眼睛瞪得幾乎要裂開,瞳孔因為極度的震驚而急劇收縮,難以置信地死死釘在老侯那張被痛苦徹底扭曲的臉上!他甚至懷疑是這地獄般的景象讓自己產生了幻覺。
“什……什麼?!”李三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極度的錯愕和困惑,他下意識地一步上前,雙手如鐵鉗般猛地攫住老侯劇烈顫抖的肩膀,力道之大幾乎要將這枯瘦的老人提離地麵,“老侯!你……你說什麼胡話?!哪個……是你兒子?!”他急切地追問,目光如同探照燈般掃過老侯絕望的臉,試圖尋找一絲一毫玩笑的痕跡,卻隻看到了深不見底的、能將人溺斃的痛苦深淵。
老侯的身體在李三的鉗製下篩糠般抖動著,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筋骨。他痛苦地閉上雙眼,兩行滾燙渾濁的淚水再次決堤般湧出,順著深刻的皺紋蜿蜒而下。他不敢、也無法麵對李三那震驚、探尋、甚至帶著一絲本能懷疑的目光。巨大的恥辱感像毒蛇一樣噬咬著他的心。他猛地掙脫李三的手或者說李三被這巨大的信息衝擊得下意識鬆了力道),踉蹌著後退一步,後背重重撞在粗糙的樹乾上,發出沉悶的聲響。他頹然地滑坐下去,沾滿泥汙和淚痕的雙手死死捂住臉,指縫間溢出壓抑不住的、如同困獸瀕死般的嗚咽。
但揭露真相的閘門一旦打開,就無法再關上。在極致的痛苦和一種近乎自虐的贖罪感驅使下,老侯猛地放下捂臉的手,枯瘦如柴、沾滿泥土和血汙不知是他自己的還是樹皮的)的手指,顫抖著、無比艱難地抬了起來。那根手指抖得如同秋風中的枯葉,每一次細微的顫動都凝聚著撕心裂肺的恥辱和錐心刺骨的痛楚。他用儘最後一絲殘存的力氣,手臂沉重地指向打穀場中央,那個在日軍刺刀旁頤指氣使、對著驚恐百姓耀武揚威的身影——埋汰猴!
他的手臂顫抖得幾乎無法維持方向,但那根手指卻如同淬毒的標槍,帶著一個父親最深沉的絕望和詛咒,精準地指向了那個身影。他用一種微弱卻清晰得如同冰棱碎裂、足以凍結靈魂的聲音,從齒縫裡擠出了那個讓他萬劫不複的名字:
“就……就是……那個……天打雷劈的……畜生……那個……千刀萬剮的……大漢奸——‘埋……埋汰猴’!!!馬……馬泰厚……他……他就是我……我那……不肖的……孽種啊!!!”
屋內氣氛凝重。煤油燈的火苗在微風中不安地跳動,將圍在粗糙木桌旁的人影拉長,扭曲地投射在斑駁的土牆上。桌上鋪著一張手繪的簡易地圖,幾個磨損嚴重的搪瓷缸子冒著微弱的熱氣。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沈連長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粗糙的手指用力點在地圖上“德勝村”的位置,指關節微微發白。“李三這小子!”他聲音低沉,帶著壓抑不住的焦灼,“他又折回去了!這不是往火坑裡跳嗎?老侯的信……”他猛地從懷裡掏出一個被汗水浸得有些發軟的信封,重重拍在桌上,推向桌子對麵的大師兄,“大師兄,你看看!老侯拚死送出來的!”
大師兄通常稱呼為大師哥)身材魁梧,麵容剛毅,此刻也籠罩著一層陰霾。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小心地拿起信封,動作卻異常沉穩。他迅速抽出信紙,借著昏黃的燈光,目光如炬地掃過上麵的字跡。他的嘴唇緊抿成一條堅硬的直線,眉頭越鎖越深,看完後,他沉默地將信遞給身旁的韓璐,又示意給另一邊的二師姐看。
韓璐,這位英氣勃發的年輕女子,一把接過信。她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有些顫抖,明亮的眼睛急切地捕捉著信上的每一個字。隨著閱讀,她的臉色一點點變得蒼白,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仿佛被信中的內容扼住了喉嚨。二師姐湊近,同樣看得心驚肉跳,緊咬下唇,眼中閃爍著憤怒與擔憂的火焰。
一直端坐在主位,身著洗得發白的舊軍裝,肩章卻依舊透著一股威嚴的張將軍,沉聲開口。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沈連長,信上怎麼說?情況有多糟?”他銳利的目光掃過眾人緊繃的臉。
大師兄深吸一口氣,代韓璐和二師姐回答道:“將軍,信是老侯寫的。鬼子在德勝村加強了布防,設了陷阱,就等著我們。老侯和李三兄弟處境極其危險!老侯是豁出命才把信送出來的!”他的聲音裡帶著對戰友深深的擔憂和敬意。
張將軍微微頷首,手指習慣性地在桌麵上敲擊著,發出篤篤的輕響,顯示出他內心的計算。他抬起頭,目光如鷹隼般掃視眾人:“我們這裡,連同剛收攏的弟兄,還有七千餘可用之兵。這股力量,不能浪費。伏擊鬼子的援軍,切斷他們的後路,為德勝村的行動創造機會,這是我們能做的!”他頓了頓,語氣斬釘截鐵,“龐團長!”
“到!”一位精悍的中年軍官立刻起身,站得筆直。
“你帶你的團,立刻組織鄉親們,掩護他們向西北方向的安全區轉移!要快!務必保證鄉親們的安全!”張將軍的命令簡潔有力。
沈連長聞言,臉上卻掠過一絲更深的憂慮,他重重歎了口氣,粗糙的大手抹了一把臉:“將軍,鄉親們……大部分老弱婦孺還在村裡,就在鬼子的眼皮子底下啊!這轉移……恐怕凶多吉少……”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帶著深深的無力感,眼神中充滿了對鄉親命運的悲憫,“但是!能救出一個是一個!我們儘力!”最後一句,他說得異常堅定,帶著破釜沉舟的決心。
“大師哥!”韓璐猛地抬起頭,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拔高,打斷了沈連長的話。她緊緊攥著那封信,指節泛白,眼中燃燒著不容動搖的火焰,“我必須去德勝村!現在就去!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三哥和老侯……看著他們……”“送死”兩個字她沒能說出口,聲音哽咽了一下,但那份不顧一切的決心卻清晰地寫在臉上。她的身體微微前傾,仿佛隨時準備衝出去。
“我也去!”二師姐立刻站到韓璐身邊,手已經按在了腰間的短槍上,眼神同樣銳利而堅決,“多一個人多一分力量!”
大師兄看著兩位師妹,又看看桌上的地圖和張將軍。他寬闊的肩膀似乎承擔著千鈞重擔,最終,他重重一拳砸在桌麵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桌上的搪瓷缸子都跳了一下:“好!張將軍說得對,鄉親們有龐團長負責轉移,大部分已經撤走。現在最要緊的是救人!我們一起去!把李雲龍和老侯,還有剩下的鄉親,一起救出來!”他的話語擲地有聲,充滿了同生共死的豪情。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一名年輕的士兵氣喘籲籲地跑進來,臉上帶著汗水和急切,目光直接投向韓璐:“韓璐同誌!有……有你的信!是李將軍府上的美惠子小姐派人緊急送來的!”
屋內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韓璐身上。韓璐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是更深的憂慮。她迅速上前一步,從士兵手中接過一個素雅但略顯倉促折疊的信封。信封上娟秀的字跡確實是美惠子的。她急切地撕開封口,抽出信紙。
展開信紙的瞬間,韓璐的身體明顯僵住了。她的目光死死地盯在信紙上,仿佛要將那薄薄的紙片看穿。時間仿佛凝固了,煤油燈的光映在她臉上,清晰地映照出她血色瞬間褪儘,變得如同白紙。她的嘴唇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拿著信紙的手開始劇烈地抖動,幾乎要拿不住那張輕飄飄的紙。晶瑩的淚水毫無征兆地湧上她通紅的眼眶,迅速彙聚,然後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砸在信紙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濕痕。她死死咬住下唇,用力到幾乎要滲出血來,才勉強沒有哭出聲。那是一種巨大的、猝不及防的悲痛,瞬間擊垮了她的所有防線。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陳……旅長……”她喉嚨裡艱難地擠出幾個破碎的音節,聲音嘶啞得厲害,帶著濃重的鼻音,“……傷勢過重……犧牲了……”她猛地閉上眼,兩行清淚洶湧而下,身體微微搖晃了一下,仿佛站立不穩。她深吸一口氣,用儘全身力氣睜開眼,那眼中除了悲痛,還有強行凝聚起來的堅強。她抬起頭,看向大師兄和張將軍,聲音帶著極力壓抑的顫抖,卻異常清晰:“美惠子……美惠子她……現在悲痛欲絕……她……她最需要人安慰的時候……”韓璐的聲音再次哽咽,她用力抹了一把臉,甩掉淚水,眼神重新變得堅定,甚至帶著一絲狠厲,“但是!我們!現在最要緊的是德勝村!是三哥和老侯!不能耽誤!”
張將軍一直緊鎖的眉頭在聽到“陳旅長犧牲”時猛地一跳,眼中閃過一絲深切的痛惜和黯然。他沉默地點了點頭,這位身經百戰的將軍此刻也顯得沉重無比。他轉向身旁一直待命的通訊兵,聲音低沉而有力:“立刻給李將軍府上的美惠子小姐回信。告知她,我們已知曉陳旅長的不幸,深感痛心。同時,”他看了一眼強忍悲痛的韓璐和一臉肅殺的大師兄、二師姐,“把這裡德勝村的緊急情況,以及我們即將展開的營救行動,向她說明。告訴她,待此件事了,我們……定會有人去看望她。”他特意強調了“有人”,目光在韓璐身上停留了一瞬。
通訊兵一個立正:“是!將軍!”立刻轉身快步離去。
屋內再次陷入短暫的沉寂,隻有煤油燈燃燒的嗶嗶聲和韓璐極力壓抑的細微抽泣聲。悲痛與使命交織,複仇的火焰在每個人的胸腔裡無聲地燃燒。大師兄重重地拍了拍韓璐的肩膀,二師姐緊緊握住了她的手。張將軍的目光重新落在地圖上“德勝村”那個點上,眼神銳利如刀。
“行動!”張將軍的聲音打破了沉寂,帶著一種決絕的意味。營救李雲龍和老侯的行動,在巨大的悲痛陰影下,帶著更加沉重的意義和更熾熱的決心,即將展開。
喜歡燕子李三外傳請大家收藏:()燕子李三外傳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