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年三月末,當李來亨的求援信經重重險阻送到夔東時,劉處直正蹲在一片坡地上,手裡捏著一把褐黃色的土。
“大帥,李來亨那邊的信。”李虎走了過來將一封蠟封的書信呈上。
劉處直拍拍手上的土接過信拆開,信中詳細彙報了他在香花嶺聯絡礦工起義後已經連克三城,末了他委婉提出若能得義父派兵南下策應,則湘南可一舉而定。
“這孩子……出息了。”
劉處直嘴角勾起一絲笑意但隨即又斂去,他將信紙折好塞進懷裡,重新蹲下身繼續研究那捧土。
李虎等了半晌不見指示忍不住問:“大帥,湘南那邊怎麼說?”
“不去。”劉處直頭也不抬。
“啊?可來亨他們說了湖廣南部官軍兵弱若咱們能派一支偏師南下,說不定真能幫他割據一方。”
劉處直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渣:“從夔東到衡州差不多兩千裡路,要過多少州縣,要和多少官軍交戰,李虎你當中原、湖廣那些官軍是吃乾飯的,最近崇禎皇帝調了勇衛營南下革左五營他們都被打成篩子了。
“再者,來亨、能奇這兩個孩子是我一手帶出來的,他們既然敢在湘南鬨出這麼大動靜就該有獨當一麵的本事,我若事事派兵去救,他們何時才能真正長成參天大樹?”
李虎還想說什麼劉處直擺擺手:“替我回信,就說湘南之事你等自決,切記三點:一莫貪城池,二莫輕官軍,三要紮根於民,大明這棵老樹根還沒爛透,現在就想割據一方為時過早,好好經營城外鄉野,比占十座城池管用。”
說罷他竟真的不再理會湘南的事了,轉身朝田壟深處走去,李虎望著大帥的背影,歎了口氣,隻得回去擬信。
兩個月後,夔東大寧縣附近的試驗田。
這片六十畝坡地,被木柵欄整整齊齊地圍成三塊,二月種下去的作物如今已是一片青綠。
劉處直戴著鬥笠褲腿挽到膝蓋,赤腳踩在田埂上,完全看不出這是流寇三十六營的大帥,他身邊跟著三個老農都是本地種了一輩子地的老把式。
“胡大哥,你看這豆子。”
劉處直蹲在二十畝豆田邊,撥開茂密的葉子,豆秧長得極好,根莖粗壯葉片肥厚,豆科植物特有的根瘤密密麻麻地附著在根係上。
胡老農也蹲下來小心翼翼挖起一株,用手指捏碎一個根瘤,湊到鼻尖聞了聞:“嘶……這土腥味裡帶著股子生氣,大帥您說的這個根瘤固氮,老漢雖然聽不懂是啥意思,但這豆茬地來年種啥都旺,這是祖祖輩輩都知道的理兒。”
“光知道理兒不行,得弄明白為啥。”
劉處直笑道,從懷裡掏出一本手抄的冊子那是克營轉戰南北時,從一個舉人家裡繳獲的西洋農書譯本,紙張都已泛黃破損。
“這書上說豆子的根瘤裡住著看不見的小蟲子,能把天上的氮氣固定到土裡,氮氣是啥?就是肥力。”
一個姓餘的老農在一旁的苜蓿田裡喊道:
“大帥您來看這苜蓿,了不得啊。”
劉處直走過去,二十畝苜蓿長得有半人高,密密麻麻綠得發黑,餘老農割下一把遞過來:“您瞧這稈子粗得跟小拇指似的,我種了一輩子草沒見過這麼瘋長的。”
“牛可愛吃了。”
孫老農牽著兩頭黃牛走過來,那牛一見苜蓿眼睛都直了伸長舌頭就去卷,孫老農笑得滿臉褶子:“自打喂了這苜蓿,牛腰眼見著圓了糞都拉得多了,大帥您這法子真好。”
劉處直走到最後二十畝麥田,麥子已抽穗穗頭沉甸甸的,雖然比不上江南水田的產量,但在這貧瘠的夔東山地已是難得的豐收景象。
“三塊地,輪著來。”
劉處直對三個老農解釋道:“今年這塊種豆,那塊種苜蓿喂牛,那塊種麥。明年豆茬地種麥,苜蓿地翻耕種豆,麥茬地種苜蓿,三年一輪地不歇,肥力還越種越足。”
“大帥,您這法子是從哪兒學來的,老漢祖傳的法子是種兩年歇一年,地是歇了,可人也餓著啊!”
“西洋人幾百年前就這麼乾了。”
劉處直翻開那本農書,指著上麵簡陋的插圖,“他們叫三圃製,咱們不吃黑麥、大麥,就換成大豆、苜蓿。”
“豆子養地,苜蓿養畜,畜糞肥田,田再養人,這是個圈,圈轉起來大家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