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穿著件半舊不新的青灰色文士長衫,身形消瘦,麵容被垂下的散發和刻意留著的短須遮掩了大半,但依稀可見原本清俊的輪廓。
隻是左邊臉頰上,留有一道深可見骨的猙獰疤痕,自眉骨斜劃至下頜,如同名匠失手毀掉的美玉。
這條疤痕不僅徹底破壞了男子的那份儒雅,更平添了幾分戾氣與滄桑。
他便是陸少遊。
一個本應在二十年前,就隨著那座富麗堂皇的南越公主府,一同化為灰燼的名字。
杯中是尋常的燒刀子,辛辣烈性,與他記憶中果酒的溫軟滋味天差地彆。
陸少遊仰頭飲儘,喉間滾過一道火線。
他目光空洞地投向窗外黑壓壓的人潮,唇邊勾起一抹似悲似嘲的弧度。
讓草原大宗師潛入中原,是陸少遊的提議。
他豈能不知這是一記昏招?有欽天監在,一品高手的動向,根本瞞不了蒼梧。
可…陸少遊等不了了,草原被中原打的節節敗退,外加鍛奴背叛,倭國援軍受阻…
若再不采取行動,或許…一輩子都報不了仇!
十五名草原空明境,隻為了掩護他這位中原大宗師!
“畫梅郎…”陸少遊喃喃自語,“好久遠的稱呼…”
他自己都快忘記,那個曾經詩畫雙絕,風流名動天下,是多少深閨夢裡人的少年了。
一曲《折梅引》,能讓秦淮河畔的畫舫笙歌暫歇;一幅《雪梅圖》,可值千金,引得南北名士爭相品評。
後來又娶了南越公主,更是錦上添花,烈火烹油,仿佛天地間所有的風流與才情,都彙聚於他一人之身。
亂世十大謀士,他位列第六;國戰四大美男,他穩居第一!
那時的陸少遊,以為人生便是詩酒琴畫,便是與公主舉案齊眉。
他覺得憑自己的能力,完全可以護住南越的繁華錦繡,直到地老天荒。
他筆下,是煙雲,是冰雪,是疏狂意趣…
陸少遊,不知愁。
“啊!”一聲稚嫩的驚呼打斷了他的回憶。
一位約莫五六歲,紮著雙丫髻的小姑娘,剛剛好奇地趴在窗口,踮著腳想張望遠處大明宮的熱鬨,一個不經意地回頭,卻恰好對上男子抬起的視線。
對方臉上的疤痕,嚇得她手足無措,猛地後退一步,眼中瞬間蓄滿了淚水。
陸少遊微微一怔,看著小女孩純淨眼眸中倒映出的,自己如今這副鬼樣子,心中沉寂多年的死水,仿佛被投入了一顆石子,蕩開一圈苦澀的漣漪。
他下意識地想扯出一個溫和的笑容,但忘了自己這張臉,笑起來比哭更駭人。
果然,小女孩見對方嘴角牽動,飛快地朝樓下跑去,撲進了母親的懷抱。
陸少遊自嘲地搖了搖頭,又給自己斟了一杯酒。
南越…公主府…大火…
記憶的閘門一旦打開,便是洶湧的洪流。
那場席卷天下的烽火,終究是燒到了偏安一隅的南越。
蒼梧鐵騎東出,勢如破竹。
陸少遊這才發現,他引以為豪的計謀,在絕對的實力麵前,是如此的不堪一擊!
他被迫拿起了並不熟悉的劍,試圖於緊要關頭,帶著愛人遠走高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