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語
《大吳會典?驛傳》載:"凡宗室囚車過驛站,驛丞需備清水灑道、暖湯濯足,然不得私通囚屬,違者絞。驛站馬廄設三重火禁:初更鎖櫪,二更巡欄,三更驗蹄,蹄鐵有魏王府火印者,即刻報官。"永熙三年七月初八,鄭州驛站的簷角銅鈴在夜風中輕響,謝淵的獬豸冠纓沾著暮色,望著驛丞王順遞來的《過往官員登記簿》——"魏王囚車"的批注旁,蓋著半枚模糊的印跡,正是七年前磚窯案中私鑄的偽印。
世途倚伏都無定,塵網牽纏卒未休
永熙三年七月初八,戌時三刻。鄭州驛站的梆子聲驚起宿鳥,謝淵的繡春刀鞘擦過廊柱,漆皮剝落處露出"神武十年造"的匠人款識。他捏著《驛傳例》卷四第六條,借著火折子微光朗聲道:"囚車過驛,驛丞需親驗囚糧。"待驛丞王順捧盒退下,立刻轉身走向馬廄,靴底碾過的青磚縫裡,竟有幾點暗紅——那是魏王府私窯磚特有的色澤。
馬廄的木柵在月光下投出斜影,謝淵的鐵尺突然頓在第三根廊柱:柱腳泥土新翻,露出半截西域汗血寶馬的蹄鐵。他用鐵尺挑開草料,半卷黃絹的獬豸紋火印赫然入目,與洛陽橋蕭烈赭衣暗紋完全一致。"秋祭獻馬,萬勿延誤。"密劄上的瘦金體筆鋒銳利,正是蕭烈親書的"烈"字變體,落款日期"永熙三年三月初九",恰是磚窯匠人大規模失蹤的起始日。
謝淵將密劄湊近油燈,見紙縫間嵌著三根金棕色馬鬃——此馬鬃僅魏王府私馬場的西域汗血寶馬獨有,鬃毛根部的火印疤痕,與《魏王府馬政錄》中"烙紋於頸"的記載吻合。更漏司校尉突然俯身,從馬槽暗格搜出半錠黃金,底部"魏"字戳記在火光下泛著冷光:"大人,驛丞賬簿記著"三月收黃金百兩,修驛道",可這金錠分明是魏王府私鑄。"
他忽然想起七年前隨父查案,曾在磚窯地道發現同類金錠,底部同樣刻著極小的斷刀紋——那是魏王府私軍的暗記。手指撫過密劄邊緣,竟在紙背摸到淺刻的星圖,與《匠人血債錄》中記載的磚窯地道通風口方位完全一致。
子時初刻,驛站西廂房的燭影映出驛丞王順的顫抖身影。謝淵將密劄拍在案頭,見對方瞳孔驟縮:"《職製律》卷八第一款,私通逆賊者,夷三族。"他抽出從馬廄搜出的《魏王府密信底冊》,三月初九那頁的墨痕新鮮,"你去年臘月還在替魏王收購匠人子女,以為本官不知?"
王順突然跪地,袖口滑落露出的疤痕:"大人,小人被逼無奈......"疤痕形狀與那壯漢胸口的烙鐵完全相同,"魏王說秋祭獻馬後封我千戶,還說......"話未畢,窗外突然傳來弓弦輕響,一支弩箭擦著謝淵鬢角釘入房柱,箭尾羽毛染著魏王府特有的孔雀藍。
謝淵借著火光細看箭杆,刻著極小的"桓"字——與洛陽橋得月樓信箋暗紋如出一轍。他猛然想起,皇長子蕭桓的馬場正以孔雀藍染馬具,而"秋祭獻馬"的密語,恰與蕭桓近日呈遞的《北疆馬政疏》時間重合。斷笏在掌心攥得發白,父親說:"莫信宗室表麵文章"的叮囑,此刻在耳畔格外清晰”。
片尾:
醜時初刻,謝淵站在驛站轅門前,望著囚車鐵欄上晃動的"反"字火印。玄夜司呈上的《鄭州匠人失蹤錄》顯示,三月初九當日,三十七名製陶匠人突然消失——正是密劄落款的同一天。他展開密劄紙背的星圖,發現每顆星點都對應著魏王府私窯位置,中心紅點正是鄭州驛站。
"大人,驛丞咽氣了。"校尉的聲音帶著驚惶。謝淵轉身,見王順口角溢血,指甲縫裡嵌著磚窯紅土——與老婦地契背麵的"丙巳零一"同色。他忽然明白,這不是簡單的私通案,而是魏王府用匠人血、寶馬鬃、私鑄金,織就的一張將皇長子卷入的謀逆大網。
夜風掀起謝淵的衣袂,獬豸冠纓掃過弩箭的"桓"字刻痕。他知道,當密劄中的"秋祭獻馬"對上匠人失蹤的星圖,當皇長子的馬具顏色染上逆賊的孔雀藍,這場始於洛陽橋的控訴,早已超越了個體冤情——它是懸在大吳王朝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而劍柄,就握在那些表麵謙恭、實則雙手沾滿匠人血的宗室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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