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語
《大吳會典?刑法誌》卷三《逆黨篇》附載:“成武朝中期,德佑帝蕭桓謀複辟,遣貼身太監魏奉先從九品)連七日窺太保兼兵部尚書兼禦史大夫謝淵動向。奉先錄淵‘日核宣府糧餉、督大同火器、議京營布防,府中唯僚屬往來,無玄夜衛跡’,密稟桓。
鎮刑司副提督石崇從二品)、詔獄署提督徐靖從二品)得報,聚南宮思政堂密議,崇謂‘淵專注軍政,無暇防逆’,靖稱‘死囚三百已練熟’,桓遂定‘辰時開南宮側門,引死囚入宮逼成武帝蕭櫟禪位’之策。
時玄夜衛北司指揮使秦飛從二品)雖錄奉先探察跡,卻未捕之,密報淵,淵令‘縱奉先傳信,待逆黨舉事擒現行’。”此案之核,在“探報誤判、逆黨合謀”——魏奉先之探成逆黨“定心丸”,蕭、石、徐之議顯私謀之熾,二者交織,顯成武中期“公綱護稷”與“私謀亂政”之深層博弈。
閹宦探勤七日連,樞臣埋首理軍權。
糧章核罷催火器,府宅巡來無密聯。
逆黨聚謀南宮裡,故君妄冀帝位還。
非因權臣無警覺,隻緣私念蔽忠賢。
兵部衙署晨霧初散,魏奉先縮在對麵“同德茶肆”二樓暗間,窗紙戳一細孔,炭筆懸於“探察錄”箋上——此乃第七日,石崇昨日嚴令:“若仍無異常,便赴南宮議事”。
辰時三刻,謝淵乘青綢轎至,緋色官袍沾著晨露,玉帶係兵部銀印,步穩入署。奉先忙書:“七日辰時三刻,謝淵入署,攜《宣府糧餉核銷冊》,無隨員、無密函。”他見淵直入正堂,未作停留,又添:“入署即召戶部侍郎陳忠正三品),議‘大同糧餉押運’,聲透窗紙,唯提‘邊軍待糧急’,未及他事。”
茶肆夥計添茶,奉先急將箋紙折塞袖中,聲線發顫:“勿擾,某候人。”夥計去後,他複窺正堂——淵伏案批冊,朱筆落處,“急催”二字隱約可見;陳忠持糧冊躬身,似稟“地方糧官遲報”,淵蹙眉令“三日內審結”,無半分閒暇。奉先指尖摩挲袖中石崇所贈五十兩銀錠,暗忖:“謝淵果是忙昏了頭,連玄夜衛的影都不見,蕭桓陛下複辟,定能成!”他未察茶肆斜對過酒肆,玄夜衛暗探正以“炭筆摹形”,將其“戳窗窺伺、伏案記錄”之態,繪入《逆黨探察圖》。
巳時,奉先繞至謝淵府宅外,躲在老槐樹下,目光鎖朱漆大門。門旁僅兩名老仆,一掃地、一理階,無玄夜衛青衫身影,亦無陌生車馬。他候至午時,見兵部侍郎楊武正三品)持《京營布防文書》來,遞與老仆便走,未入府;後又見工部侍郎周瑞正三品)送《火器修繕單》,言“謝大人令驗壁厚”,亦交單即離。
奉先忙在箋上補:“七日午時,謝淵府宅無密探,往來者唯楊武、周瑞,皆遞文書即去,無密談。”他揉了揉曬得發燙的額,心裡愈發篤定:“石大人說謝淵與秦飛勾連,可七日來連玄夜衛的哨都沒見,定是石大人多慮了!”他從布囊取粗麵饅頭,咬得狼吞虎咽——若複辟成,他憑這“探察功”,定能脫南宮寒苦,升從八品檔房官。
此時,石崇屬吏喬裝貨郎來接探報,奉先忙遞箋,語氣邀功:“大人,謝淵隻顧糧餉、火器、布防,府中無異常,複辟時機到了!”屬吏接過箋,遞他十兩碎銀:“石大人令你即刻隨某赴南宮,議事!”奉先攥銀笑諾,未察屬吏轉身時,對樹後暗探遞了眼色——石崇早令密探盯奉先,若其反水便滅口,這“賞銀”,不過是穩住他的餌。
南宮思政堂,蕭桓正摩挲京營舊符,符上龍紋已磨淡,卻仍緊攥掌心。聞奉先來,急起身,袍角掃過案上《永熙帝巡邊錄》,書頁散落:“探得如何?謝淵可有察覺?”
奉先跪呈“探察錄”,頭埋得低:“陛下,奴才連七日探察,謝淵日理糧餉、督火器、議布防,府中無玄夜衛,往來者皆僚屬,確無察!石大人、徐大人已在堂外候,說……說複辟時機到了!”
桓顫抖著展開箋,逐字閱畢,符從手中滑落,“當啷”觸案:“好!好!謝淵無暇防,朕終於能複位了!”他快步扶起奉先,掌心按其肩:“你立了大功!複辟後,朕封你為司禮監隨堂太監,從七品!”奉先忙叩首謝恩,眼底滿是貪喜,竟未察桓身後,石崇、徐靖已入堂,正冷眼瞧著這“君臣相得”的戲碼。
石崇入堂,身著從二品緋袍,腰係鎮刑司印信,徑直走到案前,拿起“探察錄”掃過,嘴角勾起冷笑:“陛下,謝淵這是‘忙’得忘了防逆!宣府糧餉、大同火器、京營布防,樁樁件件都要他定,哪有功夫盯南宮?某已令鎮刑司密探科吏員,查得謝淵連五日未歇整宿,昨日批公文至醜時,今日辰時又入署——他這身子,撐不了幾日!”
徐靖立在旁,手按腰間詔獄銅鑰,聲沉:“某已從詔獄挑死囚三百,都是犯‘斬立決’的狠角色,以家眷為質逼其死戰,每日寅時練刀、午時練箭,昨日試演,五十步內可中靶心。正陽門暗門的鑰匙,某已托理刑院老吏偷出,辰時一到,某帶死囚開門,定能衝入宮!”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蕭桓聽得心熱,撿起京營舊符貼在胸口:“好!石卿掌密探護朕出宮,徐卿帶死囚開道,朕持這舊符,京營舊卒見了,定會倒戈!謝淵縱有軍權,也難擋朕複位!”他說著,目光掃過堂外,似已見入宮時的儀仗,卻未察石崇與徐靖交換的眼神——那眼神裡,滿是“利用桓為傀儡”的算計。
徐靖忽然皺眉,上前一步:“陛下,某有一憂:謝淵雖忙,卻掌玄夜衛調度,秦飛的暗探若在宮外設伏,死囚恐難衝進去。某已令詔獄署千戶趙某,備雲梯五十具,若正陽門難攻,便從宮牆爬入——可爬牆需時辰,怕延誤時機。”
石崇打斷他,語氣帶著不耐:“徐大人多慮了!秦飛的暗探都被謝淵調去查鎮刑司舊檔了——某故意讓屬吏漏‘石遷舊黨餘孽未清’的假訊,謝淵定會令秦飛查,哪有功夫盯南宮?再說,某已聯絡吏部侍郎張文正三品),他令青州知府調地方兵三千,辰時三刻至正陽門接應,若死囚難攻,地方兵便從外夾擊,京營必亂!”
蕭桓聞言,底氣更足:“張文是吏部次官,地方官聽他調遣,有三千地方兵接應,何愁不成!石卿,你令密探科吏員,辰時前在南宮側門備車馬,朕一出宮,便直奔養心殿,逼成武帝禪位!”他此刻滿腦子都是“複位”,全然未問“地方兵是否真會來”“死囚能否敵京營”——七年幽禁的屈辱,讓他連最基本的疑慮都拋了。
魏奉先見蕭桓、石崇、徐靖議得熱絡,忙上前叩首:“陛下,奴才還有一計:謝淵府中無密探,奴才可在辰時前,帶兩名小閹宦,扮作送菜的,混入謝府,若謝淵在府中,便趁其不備,用蒙汗藥迷暈他——沒了謝淵,京營必亂,陛下複位更易!”
石崇聞言,眼底閃過一絲狠戾,卻佯作勸阻:“魏公公忠心可嘉,隻是不妥——謝淵府中老仆多是永熙帝舊人,警惕性高,若被識破,反打草驚蛇。不如讓謝淵繼續忙軍政,等咱們入宮逼禪後,再拿他不遲。”他實則怕奉先搶功,更怕奉先失手暴露計劃——在石崇眼裡,奉先不過是個可利用的小閹宦,無用時便可棄。
蕭桓點頭:“石卿說得是,彆因小失大。魏公公,你辰時前在南宮側門候著,見石卿的密探來,便開門,莫誤了時辰。”奉先雖未得允,卻仍叩首謝恩:“奴才遵旨,定不誤事!”他退至階下,望著蕭桓、石崇、徐靖熱議“禪位後封官”,心裡暗忖:“等陛下複位,某定要石崇兌現承諾,升從七品!”卻不知,石崇早已在“封官名單”上,將他的名字劃去——事成後,奉先這“知情人”,必須死。
酉時的南宮思政堂,簷角銅鈴被晚風拂得輕響,殿內燭火燃得正熾,燭淚順著銅燭台蜿蜒而下,在案上積成小小的蠟丘,映得羊皮質地的《京師布防圖》泛著冷光。石崇身著從二品緋色官袍,玉帶鬆垮地係在腰間,卻難掩眼底的焦灼與狠戾——他親手展開布防圖,圖上“南宮側門”“正陽門暗門”“養心殿”三處,早已用朱砂點了醒目的標記,指尖按在“南宮側門”時,指腹刻意摩挲著羊皮上的舊折痕,那是上月密探科吏員科畫時留下的痕跡。
“陛下,明日辰時,咱們按四步走。”石崇的聲音壓得低,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目光掃過蕭桓與徐靖,“其一,魏奉先從九品)需在辰時前挪開側門的頂門石,某帶鎮刑司密探五十人,持‘鎮刑司巡查’的令牌護駕,馬車已備在巷口,是尋常貨郎車,蒙了青布,不會引京營哨探注意,咱們從西角巷繞至正陽門,避開玄夜衛的暗樁。”他說“護駕”時,嘴角幾不可察地勾了勾,指尖卻在“西角巷”的位置輕輕頓了頓——那處早埋伏了兩名密探,是他為“事後處置”留的後手。
徐靖俯身時,緋色袍角掃過案下的銅爐,火星濺起一點,他卻渾然未覺,目光死死盯著“養心殿外”的標注,指節叩在圖上:“石大人,某的三百死囚,昨日試演時已能三刻鐘破柵門,每人配短刀一把、麻繩一束,京營親衛雖持長槍,可宮道狹窄,長槍展不開,短刀近戰占優,定能衝散他們。”話雖如此,他眉峰卻微蹙,指尖在“養心殿”三字上反複摩挲,“隻是成武帝……畢竟是當朝天子,若他不肯禪位,咱們總不能真在殿內動刀?傳出去,恐難服宗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