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語
《大吳通鑒?證誣錄》載:“天德年間冬,奉天殿辨誣,謝淵呈德佑年間談判文書畢,蕭桓禦案親驗。文書載十七次折衝細節、贖金籌措明細,附劉煥批紅、林文勘印、王瑾等聯名,更有謝淵‘夜議對策’朱批——墨色深淡不均,顯是熬夜書寫時墨錠未磨勻。
周德同黨疑‘文書後補’,林文取禮部存檔副本對質,副本邊緣蓋有德佑年間每季度核驗的朱印,從冬到秋共十二枚,印泥色澤隨季節深淺不一;張啟呈墨痕勘驗報告,證文書所用鬆煙墨含德佑年間邊地特有的炭粒,非近年油煙墨;劉煥複證戶部賬冊與文書贖金明細絲合,連當票拓本的磨損痕跡都完全對應。
蕭桓乃悟謝淵之忠,疑雲儘散,舊黨構陷之謀遂破。此役以文書為憑,以規製為盾,實為大吳‘以史證忠、以律護正’之典範。”奉天殿的燭火映著禦案上的文書,桑皮紙紋理粗疏,帶著德佑年間邊地戰亂時特有的纖維雜質,紙頁間的墨痕與印鑒,不僅是往事的記錄,更是忠良赤誠的見證,終將驅散讒言的陰霾。
詠荷
碧葉妝池翠蓋浮,荷蓮本是一家儔。
露凝圓玉滾青甌,風引綠裳拂素流。
紅粉映波亭亭立,嫩苞凝馥待蝶留。
曲岸煙微籠淺渚,斜暉影裡泛輕舟。
休言蓮荷名殊處,一花一葉總含柔。
奉天殿內,燭火跳動的光影落在禦案上,那疊德佑年間的談判文書由內侍雙手托著,桑皮紙紋理粗疏,邊緣因年月久遠而微微發脆,與近年綿軟的宣紙截然不同。蕭桓指尖先觸到文書封皮,能觸到德佑年間文書特有的脆硬質感,封皮上“德佑年間與瓦剌談判錄”的標題,是謝淵慣有的楷書,墨色偏青灰——那是鬆煙墨的特質,與近年油煙墨的烏黑截然不同。
他緩緩翻開第一頁,“德佑年間冬,與瓦剌第一次談判錄”的字樣映入眼簾,正文記著:“瓦剌使者額森提出‘割宣府、大同二衛,贖金三十萬兩’,臣淵以‘疆土乃列祖所留,不可割讓’拒之,議至三鼓,額森暫退,約三日後再議。”頁邊謝淵的朱批小字墨色略深,筆鋒間帶著熬夜的滯澀,“夜與林文、王瑾議,瓦剌久困漠北,糧秣不足,可拖待其疲,再減贖金”——末尾“疲”字筆畫稍重,顯是寫到此處時指尖因寒冷而微顫,可見當時議事至深夜的倉促。
蕭桓繼續翻看,第二頁記第二次談判細節時,夾著一張小小的血書拓片,雖已褪色,卻仍能辨出“願與邊鎮共存亡”的字樣,旁邊注著“大同衛將士三百七十三人聯名,趙武將軍領銜”。拓片邊緣沾著些許暗紅痕跡,非墨非印,是德佑年間血書乾涸後特有的漬痕,用指尖輕觸,能感到細微的凹凸感。
翻至贖金籌措明細頁,“國庫撥十萬兩劉煥尚書批‘照發’),民間募捐五萬兩王瑾主事監收),臣府變賣田產、夫人典當嫁妝共五萬兩附當票存根拓本)”的記載清晰可見。蕭桓指尖在“臣府變賣田產”幾字上停頓良久,抬眼時眼底的疑慮漸散——他早知謝淵清廉,府中僅有田產三百畝,竟為救太上皇儘數變賣,連夫人的嫁妝都典當,這份赤誠,絕非“慢待君父”之人所能有。當票拓本上“寶昌號”的戳記邊緣磨損,與戶部存檔的德佑年間當票戳記完全吻合,連戳記上“昌”字右下角的缺筆都一致。
讀到第十七次談判錄時,蕭桓的眉頭徹底舒展。“額森終鬆口,允‘贖金二十萬兩,無割地、無歲賜’,約定三日後交付贖金,遣死士護送太上皇歸。臣淵恐有變,令陳默統領選精銳死士五十人,潛往漠北太上皇關押處,以備接應”的記載後,謝淵的朱批帶著急切:“太上皇歸期近,需令嶽謙將軍加強宣府衛防務,防瓦剌反悔”——“悔”字末筆拖得稍長,顯是當時心中焦灼,筆鋒難收。
蕭桓合上文冊,抬眼看向階下的謝淵。謝淵仍保持躬身姿態,玄色官袍袖口處縫補的痕跡隱約可見——那是德佑年間處理軍務時不慎刮破,此後一直未換新袍。蕭桓聲音已無之前的審視:“謝卿,此文書所載,皆為實情?”謝淵躬身回:“陛下,臣所言所記,每一字皆有佐證,絕無半字虛言——從談判時日到贖金明細,從死士調度到邊鎮部署,皆可與戶部、禮部、兵部存檔核對。”
蕭桓話音剛落,階下便響起急促的腳步聲——吏部郎中孫明倉促出列,袍角因跪地過急而沾了金磚上的晨霜,聲音發顫卻仍強撐著堅定:“陛下!不可信!此文書恐是謝淵後補偽造!”他雙手按在金磚上,指節泛白:“德佑年間至今已五載,當年參與談判的趙武將軍、戶部老主事等多已離世,無人能當麵佐證!謝淵手握兵部與禦史台之權,若要尋舊紙、仿舊印、摹舊筆,易如反掌!”
周德見狀,喉結滾動著咽下一口唾沫,也出列附和:“陛下!孫郎中所言極是!謝淵早有準備,定是偽造文書蒙蔽聖聽!臣請陛下令吏部、理刑院聯合核查——理刑院掌刑獄勘驗,徐靖提督精於文書辨偽,定能查出偽造痕跡!”他說“徐靖提督”時,刻意加重語氣,暗示理刑院是舊黨掌控之地,能為其所用。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石崇也跟著出列,袍角掃過金磚時帶起細微聲響:“陛下,徐靖提督曾勘驗過無數舊年文書,對德佑年間的墨、紙、印皆熟稔,令他核驗,方能服眾!”三人眼神交彙,都抱著同一心思——隻要將文書交由徐靖核驗,便能借理刑院之手,偽造“文書後補”的結論,扭轉局麵。
殿內中間派官員皆垂首不言,吏部侍郎張文指尖攥緊笏板,指腹因用力而發白——他昨夜曾私下翻閱吏部存檔的德佑年間官員考核記錄,謝淵當年“晝夜處理談判事務,無一日休”的記載赫然在目,明知文書為真,卻不敢反駁李嵩的親信,隻能沉默。禮部尚書王瑾剛要出列,卻被謝淵用眼神製止——謝淵知道,此時急辯無用,需用鐵證讓舊黨啞口無言。
謝淵見蕭桓眼中閃過一絲猶豫,便上前一步,聲音沉穩如鐘:“陛下,臣有一法可證文書非偽——按《大吳禮部檔案則例》卷三‘外政文書管理款’,‘外政談判文書需存正副本,正本由主談官保管,副本藏禮部存檔庫,每季度末由主檔官、核驗官、監檔官三人聯名簽署,禮部侍郎親核蓋印’。德佑年間,林文侍郎時任禮部郎中,主理談判文書歸檔,副本現藏禮部存檔庫,臣懇請陛下令內侍取來,與正本核對——若內容、印鑒、墨痕皆一致,便知文書非偽。”
蕭桓眼前一亮:“既有此規製,速將副本取來!”內侍快步出殿,片刻後捧著錦盒返回,錦盒內的副本用青緞包裹,與正本一樣是桑皮紙,邊緣同樣帶著德佑年間的磨損痕跡。林文上前打開錦盒,將副本與正本一同鋪展在禦案上,眾人湊近細看,隻見兩份文書的內容一字不差,連謝淵頁邊朱批的筆誤、當票拓本的褶皺都完全吻合。
林文指著副本邊緣的朱印:“陛下請看,此為德佑年間每季度的核驗印——從德佑年間冬的‘主檔官李謙、核驗官王述、監檔官趙安’聯名,到德佑年間秋的‘主檔官李謙、核驗官王述、監檔官孫泰’簽署,共十二枚,每枚印旁都有禮部侍郎的‘侍郎核驗印’,印泥色澤隨季節變化,冬深夏淺,與禮部存檔的《季度核驗記錄》完全對應。”他又取來禮部存檔的《核驗記錄》,上麵的簽名、日期與副本印旁的記錄絲毫不差。
孫明臉色慘白,卻仍強辯:“陛下!就算內容一致,也難保謝淵與林文當年便串通偽造!”林文聞言冷笑,取來德佑年間禮部的《官員任免檔》:“孫郎中,德佑年間臣任禮部郎中,謝大人任兵部侍郎,二人除公務外無私下往來,此為吏部存檔的《官員交往記錄》可證;且副本每季度核驗需三人聯名,若臣與謝大人串通,難道十二次核驗的六位監檔官、兩位侍郎都一同串通?”孫明被問得啞口無言,隻能低下頭,袍角的晨霜已融化成水,在金磚上留下淡淡的濕痕。
石崇見林文用副本對質,便又生一計,出列道:“陛下,即便副本與正本一致,墨痕也可能是近年仿舊!玄夜衛掌刑獄勘驗,張啟主事精於墨痕辨偽,臣請陛下令張啟主事核驗墨痕年代——若墨痕是近年所書,便是偽造!”他賭張啟不知德佑年間墨的特質,卻不知張啟早已提前勘驗,連墨的成分都查清。
蕭桓點頭:“張啟,你可願核驗?”張啟出列,手中捧著勘驗工具:“陛下,臣已提前核驗過正本墨痕,今日特帶德佑年間的鬆煙墨樣、近年的油煙墨樣及放大鏡前來。德佑年間因邊地戰亂,油煙墨稀缺,朝廷頒令‘官方文書需用鬆煙墨’,鬆煙墨以邊地鬆木燒製,含特有的細小炭粒;近年油煙墨充足,以桐油燒製,炭粒細膩無雜質,二者可通過放大鏡辨彆。”
張啟用放大鏡湊近正本墨痕:“陛下請看,墨痕中嵌著細小的炭粒,嵌在桑皮紙的纖維縫隙中,非做舊墨所能仿——做舊墨的炭粒浮於紙表,用軟毛刷輕拂便會脫落。”他取來軟毛刷輕拂正本墨痕,炭粒紋絲不動;再拂近年仿舊墨樣,炭粒立刻脫落,在紙上留下淡淡的灰痕。
張啟又取來朱砂樣本:“陛下,謝大人的朱批用德佑年間辰州朱砂,含微量鐵元素,遇火變紅;近年朱砂產自湖州,不含鐵元素,遇火變黑。”他用燭火輕烤正本朱批的邊角,墨痕果然變紅;再烤近年朱砂樣本,樣本立刻變黑,散發出淡淡的焦味。“此為玄夜衛存檔的《墨樣圖譜》《朱砂產地錄》,可佐證臣所言非虛。”張啟遞上圖譜,上麵詳細記載了德佑年間至天德年間墨、朱砂的產地、成分差異。
蕭桓看著放大鏡下的炭粒、變紅的朱砂,心中最後一絲疑慮也消散了。他看向石崇:“石卿,張啟的勘驗,你可有異議?”石崇臉色鐵青,指尖攥得發白,卻隻能搖頭:“臣……無異議。”他沒想到,張啟竟細致到研究墨的產地、朱砂的成分,連德佑年間的鬆木炭粒都辨得一清二楚,徹底斷了他的念想。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劉煥見舊黨仍不死心,便手持賬冊出列,賬冊封麵寫著“德佑年間戶部贖金支出賬”,同樣是桑皮紙,邊角貼著德佑年間的稅票殘片。“陛下,臣有戶部賬冊可證文書非偽——德佑年間太上皇贖金籌措,戶部有詳細記錄,與謝大人文書中的明細完全一致。”他翻開賬冊,“德佑年間冬,撥太上皇贖金十萬兩,由王瑾主事監發,瓦剌使者額森簽收”的記載旁,蓋著劉煥的朱批“照發”,與文書中“國庫撥十萬兩”的記錄相符。
劉煥又翻至“民間募捐”頁:“陛下,此為德佑年間民間募捐的《捐戶名冊》,共收錄商戶、百姓三百二十一人,捐銀五萬兩,名冊後附王瑾主事的監收記錄,與文書中‘民間募捐五萬兩’的記載一致。”他取來戶部存檔的《捐戶憑證》,上麵的捐銀數額、日期與名冊完全對應,部分憑證上還有捐戶的手印,雖已褪色,卻仍能辨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