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黃旗窩在自家新蓋的三進院正房炕頭邊,
糊著棉紙的窗欞把外頭的寒風擋得嚴實,隻有窗縫裡偶爾溜進點碎雪粒,打在窗紙上簌簌響。
他斜倚著鋪了厚棉墊的太師椅,身子周圍攏著股暖烘烘的熱氣,倒比炕頭還自在些。
左手握著杆老旱煙袋,銅鍋被摩挲得發亮,煙絲燃得慢悠悠,火星子在昏暗中明明滅滅,嗆人的煙味混著屋裡煤爐的煙火氣,倒成了冬日裡獨有的安穩味道。
右手邊的八仙桌上,粗瓷茶碗裡的茉莉花茶還溫著,喝一口,茶湯帶著恰到好處的熱度,熨得喉嚨裡暖暖和和。
膝頭的青花盤裡,一個大蔥油花卷還冒著熱氣,油亮的麵皮裹著翠綠的蔥花,咬下去時發麵的暄軟混著蔥油的香,燙得人直縮脖子,卻舍不得鬆口。
桌角一小碗小米粥熬得稠稠的,米油結了層薄皮,就著旁邊一碟醃得油亮的雪裡蕻,鹹鮮的滋味勾著食欲,一口粥配一筷子鹹菜,再掰半塊花卷,吃得渾身都透著舒坦。
煙袋鍋子在鞋底磕了磕煙灰,他忽然來了興致,喉結動了動,竟哼起了《蘇三起解》的調兒:
“蘇三離開了洪洞縣——將身來在大街前——”
嗓音不高,帶著點老北平的拖腔,慢悠悠地繞著彎,驚得爐邊打盹的老貓抬了抬眼皮,又懶洋洋地縮成一團。
窗外的雪不知何時停了,陽光透過窗紙,在地上映出淡淡的亮斑。
赫黃旗眯著眼,一口煙,一口茶,一口熱乎花卷,任那戲文調子在暖融融的屋裡打著轉,倒把這寒冬臘月的日子,過出了幾分不緊不慢的閒趣來。
這時院門外傳來“砰砰”兩下輕叩,油差的聲音裹著寒氣鑽進來:“赫老爺在嗎?有您的電報紙。”
屋裡正眯眼哼戲的赫黃旗眼皮沒抬,倒是在外間收拾碗筷的大兒子聽見了,生怕動靜大了擾了父親清靜,忙踮著腳往門口跑。
棉門簾被他輕輕掀起一角,冷風“嗖”地溜進半縷,他趕緊用胳膊肘擋了擋,隔著門縫接過那卷薄薄的電報,又飛快放下簾子,轉身時腳步放得更輕,隻敢小碎步往正房挪,嘴裡還低聲應著:
“來了來了,這就給我爹送去。”
炕頭的赫黃旗這才停了戲文,煙袋鍋往炕沿上磕了磕,抬眼瞅著兒子捧著電報過來,臉上那點被熱粥熏出的紅還沒褪,倒比窗外的日頭看著更鮮活些。
赫黃旗展開電報紙的手頓了頓——見那落款是“莫老邪”三個字,眉峰幾不可察地挑了挑,方才還含著慵懶的眼神瞬間聚了神。
粗糲的指尖撚著薄薄的紙頁,一行行看下去,嘴角漸漸牽起點笑意。
這莫老邪,還是老樣子,電報裡滿是打趣:先是問他這當教官的歇夠了沒,手腳是不是快閒得發僵,當年那套拳路還能不能掄得動;末了才提一句,不幾日會有人登門拜訪,說是有樁事要向他請教。
煙袋鍋子在手裡轉了半圈,煙灰簌簌落在青磚地上。
赫黃旗把電報往桌上一放,端起茶碗喝了口,喉間發出聲低笑,對著空蕩的屋子嘟囔了句:“這老東西,倒會吊人胃口。”
說罷又抓起半塊花卷塞進嘴裡,隻是這一回,嚼得比先前更有勁兒了些。
隔了沒幾日,
天剛放晴,地上的積雪被踩得瓷實,凍成一層滑溜溜的冰殼。
一行人影順著村路往這邊挪,前頭是對年輕夫婦,男人肩上搭著件厚棉襖,女人懷裡揣著個油紙包,後頭跟著三四個後生,挑著的竹筐裡堆著些糕點果子,紅綢子在雪地裡晃得紮眼。
幾人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雪上,發出“咯吱咯吱”的響,呼出的白氣一團團裹在帽簷邊。
剛到村口,正撞見幾個掃雪的村民,男人趕緊停下腳,拱手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