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手朝不遠處的六角亭示意:“蘇施主,方丈已在亭中候您。”
蘇俊聞言,
下意識理了理衣袍的褶皺,步履輕疾地穿過回廊,踏入亭內時,先聞見一縷淡淡的鬆煙墨香。
亭心的石案上攤著素箋,
一位身著灰布僧袍的老和尚正垂首佇立,枯瘦的手指握著一支狼毫,筆尖在紙上緩緩遊走。
蘇俊目光掃過,
見他須發如雪般覆在肩頭,臉上的皺紋深如老樹盤根,唯有一雙眼睛亮得像浸了晨露的寒星,仿佛能洞穿人心——這定是虛雲方丈了。
他放輕腳步挪至案前,
目光落在素箋上時,不由得微怔——紙上既無山水疊嶂的意境,
也無禪意偈語的玄妙,唯有一片葉緣微卷的梧桐葉,
葉麵上一條青蟲弓著身子,正小口蠶食著葉肉,筆觸樸素得近乎寡淡,與他想象中方丈的筆墨相去甚遠。
“施主看這蟲與葉,是何光景?”
虛雲方丈忽然開口,聲音雖染著歲月的蒼老,卻中氣十足。
筆尖未停,
青蟲的腹足已在紙上暈開淺淺的墨痕,似要從箋上爬出來一般。
蘇俊喉頭微滾,斟酌著應聲:
“這葉遭蟲啃食,怕是……難留完整了。”
方丈聞言,
筆尖輕輕一頓,抬眼望向亭外。
恰在此時,
一陣清風穿亭而過,池邊的梧桐葉簌簌飄落,其中一片打著旋兒落在素箋旁——葉脈紋路竟與紙上所畫有七分相似,
葉尖還凝著一顆晶瑩的晨露,映著天光微微發亮。
“施主再看。”
虛雲方丈伸出枯瘦的指尖,輕輕點了點那片落葉。
蘇俊順著他的手勢望去,
目光在落葉與箋上青蟲間來回流轉,心口忽然一震,
那些壓在心底的家國愁緒驟然翻湧,竟脫口而出:“是……海棠血淚!”
虛雲方丈緩緩頷首,
將狼毫浸入硯台,飽蘸濃墨後抬手揮就,墨字在素箋上舒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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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圖映血終成史,
古寺鐘聲渡舊塵。
白骨堆前悲未歇,
善懷長護九州魂。”
蘇俊望著案上的畫與詩,
再看向方丈眼中澄澈的光,先前的鬱結似被清風拂散,他鄭重躬身行了一禮。
風又起時,
亭內的鬆煙墨香與池邊的蓮香纏在一起,縈繞鼻尖,他隻覺心頭豁然開朗,連呼吸都輕快了幾分。
可這念頭剛落,
蘇俊又猛地怔住——此刻分明是一九二九年,山河尚算安穩,
日中之戰的烽火遠未燃起,方丈難道也提前知曉了未來的劫難?
難道……這世間真有能窺破光陰的預言術,能將未發生的血淚刻進詩裡?
他望著案上“白骨堆前悲未歇”的字句,手指不自覺收緊,方才舒展的心頭又籠上一層疑雲:若不是預言,方丈這詩中藏的沉痛,又為何偏偏與“海棠血淚”的隱憂暗合?
他望著虛雲方丈平靜無波的眼眸,喉結滾動,終是忍不住問道:“虛雲師父,如今世事平和,您這首詩中……為何藏著這般慘烈景象?莫非真能預知未來?”
虛雲拿起案邊的落葉,指尖撫過葉麵上的脈絡,聲音淡得像亭外的風:
“世間從無預言,唯有因果昭彰。”
他將落葉輕輕擱在詩旁,
“蟲食木葉,非一日之寒;山河罹難,非一時之起。心念一動,便是業力開端;眾生共業,便成世事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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