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意大利駛過亞得裡亞海的彼岸,在晨光熹微中抵達這座克羅地亞的首都。列車緩緩駛入薩格勒布中央車站,車窗外的景象不像我想象的東歐寒冷壓抑,反而多了幾分慵懶與柔和。
下車那一刻,風吹起我的衣角,空氣中夾著淡淡的栗子甜香和石頭路麵被陽光烘乾後的灰塵氣息。我的地圖輕輕一動,一頁新的章節在《地球交響曲》裡緩緩展開。
薩格勒布,就這樣迎接了我。
薩格勒布是座有著“垂直結構”的城市。上城是曆史與宗教的舊居,石板鋪地、教堂林立;下城則是咖啡館、博物館與現代生活的交響。
我特意坐了一次,從底部升上那座高高在上的聖馬可教堂前的廣場。在緩緩上升的過程中,我看見街道如書頁般在腳下翻開,陽光穿過窗戶,灑在臉上,那一刻仿佛是時間在升騰。
一位年邁的纜車操作員站在一旁,戴著老舊的藍色製服。他看著我笑了笑,說道:“這車從1890年代就開始運行了,送過的人比我們能數得出來的多得多。”我向他點頭致意,突然意識到,曆史並不總是被寫進教科書,有時候它就藏在日複一日的堅持裡。
“城市不在於它有多大,而在於它如何保存那些不急不躁的回憶。”我記下這句,送給這趟如童話般的纜車之旅。
站在廣場中央,我望著那座色彩斑斕的聖馬可教堂屋頂,紅藍白三色交錯,繪著克羅地亞與薩格勒布的徽章,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教堂內部並不張揚,石柱、浮雕、雕刻講述著中世紀的宗教故事。一個修女悄悄走過,在聖壇前跪下祈禱。我沒有打擾她,隻是靜靜站在一邊,望著那光影交織的空間。
我忽然想起童年去祖屋的老廟,在光影斑駁中看母親虔誠合掌。那時我不懂信仰,如今卻在異國的教堂裡體會到人類共通的柔軟與敬畏。
我寫道:“在他者的祈禱中,我們或許看見了自己的空白。”
離開教堂,我循著街角指引來到石門——薩格勒布上城唯一仍保留的城門。
石門下總有市民點著蠟燭、低聲祈禱,牆上嵌著聖母像,黑暗的拱門內卻氤氳著溫暖的燭火與希望的氣息。香燭的氣味,摻雜著泥土與時間的味道,令人恍惚。
一位老婦人用克羅地亞語輕聲說了句什麼,我雖然聽不懂,卻感受得到她語氣中的堅毅與溫情。她將一根蠟燭插入牆邊,手指輕輕在聖母像前劃過十字。
我忽然想到,這世界上有太多我們聽不懂的語言,卻能感同身受的情感——一種將歲月壓縮成信念的微光。
我在心中默念:“願世界上每一扇城門,都能保護來者的祈願。”
我順坡而下,來到下城心臟地帶的多拉克市場。紅色遮陽傘一排排延展如海,攤位上陳列著新鮮的蔬果、熏肉、蜂蜜與傳統的奶酪。
我買了一小籃櫻桃,靠在一旁的噴泉邊坐下品嘗。果汁在口中爆開的一瞬,我竟回憶起小時候夏天在中國南方吃過的某次野果——味道從未完全消失,隻是沉入記憶某一角落,今日被薩格勒布的陽光喚醒。
在市場儘頭,我看見一個雕塑,是一位老婦人頭戴傳統頭巾,懷中抱著食籃。我問路過的一位青年,他說:“她是我們薩格勒布的母親,代表著舊時每日來趕早市的農婦。”
我默然,這城市竟用雕像記住了最平凡的勞動者。
我想起奶奶也曾在街市上販賣黃豆,日複一日,那些小小的勞作構築了我們的生活根基。那一瞬,我鼻尖一酸,望著那石像,心生敬意。
黃昏時分,我走進了一座最令我好奇的博物館——失戀博物館。
這個地方收藏著世界各地的人們寄來的“失戀遺物”:有一枚舊訂婚戒指、一封從未寄出的信、一隻走丟的狗項圈,甚至一張遺憾的車票。每一件展品都附有親筆書寫的故事,有的輕快,有的沉重,但都真摯得令人心碎。
我在一件名為“我們沒來得及的旅行”的展品前駐足良久。那是一張地圖,邊角磨損,路線畫了一半就戛然而止。
我忽然想起自己走過的每一座城,每一頁翻過的地圖,也曾有人陪伴,而後漸行漸遠。
我在日記裡寫道:“我們失去的從不是一個人,而是那個‘和他一起看世界’的未來。”
館中光線柔和,我卻久久無法從某些展品前離開。那些愛與告彆的碎片,如羽毛般輕盈,卻在心頭落下千鈞之力。
夜幕降臨,我來到城市另一側的市民公園,那裡有雕塑家梅斯特羅維奇的幾件經典作品。
其中一尊是《沉思者》般的青年,坐在石椅上低頭沉思,四周圍繞著沉默的樹影。我坐在他對麵,點亮筆記,望著雕像如與老友對話。
一個老者牽著狗緩緩走過,輕聲說道:“他一直在這裡,幾十年了。有人說,那是我們每一個未說出口的夢。”
我望著那沉默的雕像,忽然覺得它不隻是石頭,而是這座城市為人類安放孤獨的方式。
我翻開《地球交響曲》,將今日所有故事封存於這一章中:“薩格勒布是一座不爭不搶的城市,卻用一隻紅瓦屋頂下的指尖,縫補起時間所有縫隙。”
臨近午夜,我重新走向纜車下方。夜風輕拂,我遇見幾個青年在舉行一場小型的紙燈儀式——他們將寫著祝福的燈放入小紙船,順著石溝漂向山下。
我也被邀請寫下一句願望。我寫道:“願我此行所遇之人,終能抵達他們所夢之地。”燈火搖曳著遠去,像是在夜色中低聲祈禱。
那晚我沒有多說話,隻靜靜站著,看那些燈一點點漂遠。它們就像人生中一個個離開的影子,也像是某種命運中的點燃。
第二日清晨,我站在火車站前,望著緩緩升起的日光穿透廣場雕塑間的晨霧。一群學生在站台前告彆,歡笑與揮手中,我看到一種對未來的篤定。
就在這一幕溫柔告彆中,我忽然回想起昨日在纜車上的片刻寧靜、在博物館的微光、在市場的櫻桃甜香。城市早已悄悄走入我心底。
我背起行囊,在地圖上畫下一條新的軌跡。
下一站,是亞得裡亞海畔那座用白色石頭和海風鑄成的古城——杜布羅夫尼克,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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