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車駛出赫爾辛基的清晨,我在北上的窗旁坐了整整一天。外麵是鋪天蓋地的白,雪鬆像沉睡的旅人伏在地平線兩側。到了黃昏,天空泛起一抹紫藍,仿佛極光的前奏,隨風潛入我心。
當車停下,我走下月台,第一口空氣便冷得仿佛要把骨頭洗淨。但在寒冷之後,那氣息竟是澄澈而溫柔的。我站在北極圈的標誌線前,翻開《地球交響曲》,鄭重寫下:
“羅瓦涅米——極光之下的世界入口。”
這是我至今走過的最北之城。
羅瓦涅米是北極圈上的門戶,是地理意義上的邊界,更是童話與現實交彙的地帶。
我來到位於市郊的“北極圈線”地標,那是一條銀灰色的石帶橫貫整個廣場,遊客們一個個躍過它,仿佛穿越進另一個世界。而我,站在那線上良久,隻覺得地球的軸心仿佛在腳下輕輕轉動。
一位維持秩序的工作人員看出我的凝神,他笑著說:“這是一條線,也是一種感受。很多人以為是冷,其實是空——一種讓你回歸自己的空。”
我點頭,將這句話寫入書中:
“北極圈不是讓你遠離世界的線,而是讓你聽清自己心音的弧。”
我坐在石帶旁的長椅上,閉上眼,那股“空”的感受愈加清晰。許久未曾這麼安靜地傾聽自己,仿佛整個世界都在等待我落筆。
隨後,我在北極圈郵局寫了一張明信片,蓋上藍白色的“北極圈官方印章”,寄回家中,那是一種儀式,也是一種提示——吳阿蒙,曾在地球的這一端,沉默佇立。
我走進羅瓦涅米最著名的極地博物館,那是一條如冰川般延伸入地的長廊,透明玻璃穹頂仿佛極地裂縫,白晝與夜色在其上緩緩滑行。
在薩米文化展廳,一位解說員輕聲對我說:“這不是過去,這是我們的現在。薩米人不是消失的文化,他們隻是說話輕。”
我久久望著展櫃中的一枚骨符,那是薩米巫師使用的護符,與我在奧盧獲得的吊墜竟如出一轍。我頓時感到一種隱秘的連結貫穿整個北方。
展廳播放著薩米人吟唱詠調的影像,那聲音起初像風,卻漸漸帶上魂魄般的回響,讓我起了雞皮疙瘩。那不是唱給人聽的,而是唱給大地、給靈魂聽的。
“極地不講述曆史,它將曆史凍入骨骼,用沉默替代文字。”
那一刻,我在展廳儘頭,看見一張巨大雪原的影像,屏幕下寫著:“你看到的是現在。”我忽然意識到,這個世界正在以我無法感知的方式持續變化——而我是它的見證者。
我搭乘公交來到“聖誕老人村”,那是一座建在北極圈上的主題村落。木屋成排,尖頂紅星,雪地裡的馴鹿拖著鈴鐺雪橇,孩子們的歡笑穿透鬆林,像極了童年的夢。
我在一處溫暖的木屋內,見到了那位被稱為“真·聖誕老人”的老人。他胡須雪白,戴著紅帽,身穿厚重鹿皮袍,笑容溫厚。他聽說我是從中國來的旅人,笑著說:“你不是孩子,但也可以許願。”
我問:“您真的每年收幾百萬封信?”
他點頭,“有時我甚至覺得,那些信不是寫給我,而是寫給世界的希望。”
他帶我走進他那間擺滿信件與願望清單的小屋。牆角堆著來自世界各地的信封,有一封來自廣州的小女孩寫著:“請把我的爸爸從病房帶回家。”我看完,久久無言。
我把這句話寫下:
“羅瓦涅米的童話,不是為了騙孩子,而是為了給成年人一個夢的存根。”
走出木屋,我在巨大的聖誕樹下站了許久,那棵樹上掛滿各國兒童的心願。我輕聲念出一個名字——不是我自己的,而是多年未見的一個故人。
“願她一切安好。”
第二晚,我在森林木屋中過夜。屋外白雪皚皚,爐火溫暖。我獨自躺在鋪著鹿皮的木床上,透過屋頂天窗望見夜空緩緩變色。那是一種無法用語言描述的變幻:天幕從靛藍翻滾成綠波,又從碧光滑入紫焰,仿佛有女神在空中舞蹈。
極光——終於出現在我眼前。
那不隻是光,更像是一種聲音,一種穿透萬物的沉靜震顫。我幾乎要站起來高呼,卻又忍住——因為這世界之美,最該用心接收。
我輕輕坐起身,披上大衣走到雪屋門口,外麵靜得隻剩雪花落地的聲音。極光在我頭頂緩緩遊移,像是時間為夜空披上的羽衣。
“極光不是星辰的賜予,而是雪與夢交錯時誕生的語言。”
我在雪屋門口深吸一口寒氣,淚水竟無聲滑落。那一刻,我知道,人的一生中總要見一次極光,不為拍照,不為炫耀,隻為安放自己內心最柔軟的地方。
第三天清晨,我跟隨一隊雪橇犬隊出發,在馴犬師卡勒的引領下,體驗極地旅行者的方式。
十多隻阿拉斯加犬排列成陣,眼中閃著堅毅的光。雪橇劃開冰麵,風聲在耳邊呼嘯。我緊緊抓住韁繩,心中卻異常安寧。風帶走語言,雪掩蓋聲音,唯有方向——向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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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勒大聲說:“他們跑得不是路,是記憶,是本能。”
我忽然想到,那些旅途中不知疲倦的自己,不也像這些犬群一樣,靠著一種比計劃更強的意誌在前行?
跑到一片開闊雪原時,卡勒忽然停下雪橇,指著遠方一個小丘說:“那是我們先祖冬季遷徙的路徑。”我望過去,風吹過丘頂,雪光一閃,我仿佛看到一列古老的馴鹿隊正緩緩前行。
雪原上,日光灑下銀粉,我想起自己翻開第一章《地球交響曲》時的模樣——那個還不知道地球會變得如此廣闊的自己。
“有些旅途,不需要終點,因為它本就是我們與世界對話的過程。”
在離開的那個午後,我再次站在北極圈線前,身旁不再喧鬨,隻有風、雪與我自己的影子。
我從背包中取出那張在赫爾辛基圖書館拿到的地圖,用一支銀筆在羅瓦涅米旁畫上一個藍點。而下一個點,正穿越國境,在俄羅斯的最北海灣,等待我走近。
我望向地圖上那一片白與灰交織的邊境——那是摩爾曼斯克。
一座在北冰洋與極夜之間沉睡的港口,一座與極光並存、與寒風共舞的城市,一座比羅瓦涅米更寂靜,卻更遼闊的思索之地。
我翻開《地球交響曲》,寫下下一章的序言:
“當極光在背,冰洋在前,我已不再問何處是終點。摩爾曼斯克,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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