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布拉迪斯拉發出發,列車一路向東,駛過塔特拉山的裙擺,穿行於溪穀與樹林之間。窗外的風景由歐式古典逐漸過渡為帶有巴爾乾風情的鄉村輪廓,而在日落之前,我抵達了斯洛伐克的第二大城市——科希策。
如果說布拉迪斯拉發是斯洛伐克通向西歐的門戶,那麼科希策便是這片土地向東張望的眼睛。它靠近烏克蘭與匈牙利的邊界,曆史上多次在強權的夾縫中更替名字與身份,卻始終保留著那份令人驚訝的從容。
我翻開《地球交響曲》,寫下這座城市的新章節:
“科希策,是一封從東境寫給中歐的長信,落款人是曆史,收信人是未來。”
我住的旅館距離老城區不遠。清晨我沿著主街步行,很快便來到那座不可忽視的地標——聖伊麗莎白大教堂。
這是斯洛伐克最大的哥特式教堂,灰白的尖塔仿佛貫穿了城市的呼吸與信仰。教堂前的廣場寧靜而莊嚴,一對新婚夫婦正在拍照,新娘的白紗在風中飄揚,仿佛千年時光的一縷回音。
我走進教堂,那一刻,世界安靜了下來。陽光從彩色玻璃穿過,灑在石柱與長椅之上,像是某種上古的神秘樂章,正悄悄在光與影中演奏。
在牆角,我看到一塊石碑,上麵刻著1357年的文字。那一年,這座教堂完成了最初的主體結構,而斯洛伐克的命運,尚未寫明。
我輕輕撫摸那塊碑石,一位白發老人正跪在角落禱告,他眼中噙著淚光。信仰的重量,在此刻無聲壓下,令人不自覺屏息凝神。
這教堂內部並不華麗,反而透著一種質樸的張力。我靜坐了十分鐘,心如止水。
我低聲寫下:
“科希策的大教堂,是信仰與時間合奏出的靜音詩篇。它不喧嘩,卻讓人肅然起敬。”
科希策最讓人難忘的,是那條主街——這是我在東歐見過最長、也最具層次感的一條城市主乾道。
街道兩旁是風格不一卻和諧共處的建築:有奧匈帝國時期的淺黃色官邸,也有20世紀的現代主義幾何構造,混雜在一起卻不顯衝突,反而構成一種兼容並蓄的沉穩氣質。
我在街邊一間名為“多姆咖啡館”的老店坐下,喝著濃鬱的黑咖啡。店裡掛著一幅地圖,標記著這座城市從“卡薩”到“科希策”的多重身份變化。
一位老者坐在角落看報紙,見我注視,他主動點頭微笑。我試著與他交談。他說:“我在這條街上長大,見過德軍走過、蘇軍走過,捷克士兵走過,現在是歐盟旗幟在飄。”
我問他:“你最喜歡的科希策是什麼模樣?”
他看了看窗外說:“最寧靜的模樣,就是現在這杯咖啡,還有你這樣從遠方來的旅行者。”
咖啡館外,一支軍樂隊突然經過,演奏著節奏輕快的旋律。老者起身站直,脫帽注視,然後坐下,一言不發地看著自己的手。
我在《地球交響曲》上寫下:
“科希策,是被曆史雕刻過的街道,而今日的溫柔,是它最堅定的勝利。”
離開市中心,我搭乘電車去了城市北部的工人區。
那一帶的城市風貌明顯不同,少了旅遊的包裝,多了工業的痕跡。鋼鐵廠的巨型煙囪仍在遠處運作,雖已不似冷戰時期那般轟鳴,卻依舊維持著這座城市的經濟命脈。
我走進一家家庭經營的小酒館,老板是一位身材魁梧、滿臉絡腮胡的中年人。他曾是工廠裡的煉鋼工,後來下崗,就把祖父的舊房改成了酒館。
他請我喝了杯梅子酒,濃烈得幾乎讓我落淚。他拍拍我肩膀說:“彆怕,這才是東部的味道。”
我問他:“你覺得科希策和布拉迪斯拉發的差彆是什麼?”
他搖頭:“他們懂葡萄酒,我們懂火。”
我跟著他去了酒館後院,那是個露天空間,幾張舊桌子,幾塊磚搭起的爐子。他點燃炭火,說每到冬天這裡就是鄰裡的聚會所。爐火映紅了他的臉,也映紅了他眼中的一種樸素的驕傲。
我寫下:
“科希策的酒,入口是烈焰,回甘是鋼。這裡的工人不說廢話,他們用雙手與爐火,把沉默煉成信念。”
科希策也是一座年輕人喜愛的城市,許多藝術學院設在這裡,牆上處處可見風格各異的塗鴉與裝置藝術。
在舊鐵路站的一塊空地,我遇見了一群正在作畫的青年。他們畫的不再是政治或宣言,而是夢境、碎片與自我。
一位留著金發辮的女孩畫了一棵樹,樹上掛著鏡子。我問她為何這樣設計,她說:“因為這座城市太容易被彆人定義了。我們想讓人看見自己。”
她遞給我一張手繪明信片,上麵印著她的一句詩句:
“我們從不生長在首都,我們在邊境開花。”
另一位少年正在繪一隻巨大的機械手臂,從牆裡探出。他說這不是力量的象征,而是“想抓住一點真實”。
我寫下:
“藝術在科希策不是革命的呐喊,而是身份的尋找。每一麵牆都是一麵鏡子,每一幅塗鴉都是城市內心的切片。”
夜晚將至,我背起行囊,再次回到主街。聖伊麗莎白大教堂的尖頂在月色中微微泛白,街燈點亮,一群年輕人正圍坐在廣場石階上彈吉他。一個女孩唱起斯洛伐克民謠,歌聲輕盈,像在為這座東境古城輕輕蓋上一層溫柔的幕布。
我在街角的石凳上坐下,耳邊是音樂,心中卻是難以言說的共鳴。那些曾為邊境而痛的曆史,那些不被關注的片段,都仿佛被這黃昏慢慢撫平。
我翻開《地球交響曲》,在最後一頁寫下:
“科希策是東斯洛伐克的心跳。它不追逐中心,也不回避邊緣,它用自己獨有的節奏,在曆史的另一側緩緩律動。”
清晨,我登上南下的列車。窗外是青綠的山坡與褐色的屋頂,東境的最後一抹晨霧還未散儘。
而前方,一座跨越多瑙河兩岸的城市正靜靜等我。
那是中歐的古都,是音樂的故鄉,是帝國記憶與咖啡館哲學交織之地——
布達佩斯,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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