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離開帕福斯的那天,天還未亮。遠山上,一縷清晨的光尚未掙脫夜色的束縛,地中海卻已泛起銀色的漣漪。我沿海而行,穿過橄欖林與葡萄園,來到塞浦路斯南部的另一座古老港城——利馬索爾。
如果說帕福斯是神話的低語,利馬索爾便是曆史與現實彼此纏繞的旋律。它沒有尼科西亞的矛盾與克製,也沒有帕福斯的緘默與抒情,卻以一座中世紀的舊堡與現代高樓共生的方式,講述了它與世界的節奏。
我翻開《地球交響曲》的新一頁,在頁眉寫道:“利馬索爾,是一個被陽光浸透的句點,也是文明暫停呼吸後重新起舞的鼓點。”
我的第一站,是利馬索爾城堡。它低矮,卻堅固得如同時間的根部。灰色石牆在陽光下顯得斑駁而堅實,城堡並不高聳,卻有一種紮根大地的厚重。
我登上堡頂,腳下是新城區林立的高樓、海港處起重機的影子,還有海麵上的白帆,宛如蜻蜓點水。
而身後,是一座中世紀博物館。展櫃中展出十字軍的劍柄、拜占庭的聖像、奧斯曼的馬鞍。這一座小小的城堡,曾是無數次權力更替的核心,如今卻隻以沉默記錄繁華。
一位導覽員對我說:“據傳,英格蘭國王理查一世曾在這裡與王後成婚。”我笑著想,是否每個堅固的堡壘,最終都藏著一段柔軟的愛情。
我在筆記中寫下:“利馬索爾沒有將曆史收藏進玻璃櫃,而是讓它走上街頭,與生活共飲葡萄酒。”
我走下城堡時,正遇上一隊中學生在老師帶領下遊覽。有個男孩拉住老師問:“這裡以前真的打過仗嗎?”老師說:“是的,但如今我們隻講故事,不再流血。”
我看著那些孩子站在石牆下,陽光灑在他們臉上,仿佛曆史正悄悄被下一代溫柔地理解與包容。
而在城堡陰影下的石街小巷中,我偶遇一位街頭藝人。他吹著笛子,旋律悠揚,仿佛將城堡牆上的風聲也喚了出來。他告訴我:“這不是曲子,是我祖父在戰爭中回家的路聲。”我坐在街角聽了許久,心中波瀾翻湧。
離城堡不遠,是利馬索爾的老碼頭。海風裹挾著葡萄香與鹽氣,吹來午後溫暖的懶意。街角的酒館門口擺著剛曬乾的葡萄乾和橡木酒桶,一位老人正在調配紅酒,據說是卡那維婭——世界上最古老的命名葡萄酒。
我坐在藤椅上,喝下第一口,酒液甜而不膩,如同石榴花在舌尖輕輕盛開。身旁那位白胡子的調酒人名叫馬爾科,他說自己曾是船長,年年繞行地中海,如今隻守著這酒館,看風聽海。
他拍著酒桶說:“葡萄也記憶,風越鹹,酒越香。”
我忽然明白:這座城市的酒不僅封存的是果汁的發酵,更是戰爭後的安寧、節日裡的歌唱、流亡者歸來的歎息。每一滴都盛著時間的軀殼。
我寫道:“利馬索爾的酒,有著大地的顏色,卻是海洋的眼淚。”
午後,我跟隨馬爾科去看他的後院。他指著一株老藤說:“這是我爺爺種的,曾被戰爭的炮火燒過,但它活下來了。你看,它現在還在開花。”
我低頭看那斑駁的藤蔓,心中泛起莫名感動。每一道枝節,都像是時間在土地上劃下的皺紋。
忽有一陣海風吹過,藤葉輕響,我仿佛聽到一種語言,在訴說著大地的記憶。
我循著古葡萄酒之路來到城外的小村莊——歐摩多斯。這是傳說中聖母腳步停留的地方,整個村子由石巷編織,如同一幅被歲月暈染的地圖。
村中心是聖十字修道院,白色外牆在陽光下靜默無言。我走進教堂,屋內香火氤氳,木製祭壇上供奉著一塊據說鑲有真實十字架碎片的聖物。
一位女修士靜靜為我指了指天花板上的畫:“這是聖母瑪利亞,曾在這裡為流亡者祈禱。”
我仿佛看見那夜,修道院門外點滿蠟燭,風裡吹著哭聲與希望。而今天,這座村莊安然無恙,孩童們在葡萄架下追逐,老人們曬著橄欖枝編筐。
我在《地球交響曲》頁邊寫下:“利馬索爾不是一座建在過去之上的城市,而是將過去釀成今日的香。”
我離開修道院時,遇見一對夫妻正在石階上拍婚紗照。新娘說:“我祖母就是在這條巷子長大的,她說,這裡的石頭會記得每一段愛情。”我站在一旁,默默祝福。
村口,一名老木匠正在雕刻葡萄藤圖案的十字架。他抬頭對我說:“每一圈年輪裡,都藏著我們祖先的心跳。”我沒說話,隻是在他身旁坐了一會兒。
黃昏,我回到海港。高樓林立,燈光點點,海麵上的遊艇與貨輪閃著白色的航行燈,仿佛一顆顆流動的星辰。
一位軟件工程師和我在咖啡館相識,他來自貝魯特,來此工作五年。他說:“我喜歡這裡的陽光,但更喜歡這裡人對舊事的溫柔。”
我問他:“這座城市的節奏快嗎?”
他笑了:“快的是時間,慢的是心。”
夜色降臨,廣場上有人彈起琴,情侶在草地鋪上餐布,一邊喝酒一邊聊天,而港邊一群兒童追逐氣球與泡泡,那場景恍如童年的幻影被誰投放在海風中。
我寫下:“在利馬索爾,時間學會了讓步,讓生活帶著節奏緩緩舞蹈。”
海港邊有一位街頭畫家,用彩筆畫船、畫燈、畫愛人。他畫我時問我:“你旅途最難忘的是哪裡?”我說:“是那些曾被打碎但重建起來的地方。”他點點頭,在我像中添上一隻飛鳥。
第二日,天色尚淺,我坐上前往拉納卡的交通車,再從那裡搭乘飛機前往下一個目的地。車窗外,利馬索爾已沉入晨霧,唯有塔頂的鐘聲仿佛還在喚醒我昨夜的夢。
我在《地球交響曲》這一章的結尾寫道:
“利馬索爾是一杯落入海鹽中的葡萄酒,既有風的粗獷,也有光的溫柔。它不標榜曆史,卻讓每一個路過的人都願意記住自己的來處。”
而遠方,一個新故事正緩緩展開——在亞拉臘山的影子下,在石頭教堂的鐘聲裡,在高加索的暮雪與地毯之間,我的腳步將再次落下。
埃裡溫,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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