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玉門關東行30公裡,隊伍用了一天時間,到達後世甘肅省敦煌市與瓜州縣交界處,疏勒河故道南岸的山前戈壁台地上,就是漢唐驛站懸泉置的遺址。此時驛站已完全荒棄,地表被礫石與流沙覆蓋,僅存夯土台基與零星殘牆,周邊散布耐旱的駱駝刺與紅柳。疏勒河故道乾涸成鹽堿灘,但遺址東側仍有小泉滲出鹹水,當地駝夫稱之為“苦水泉”,供牲畜勉強飲用。
漢代夯土城牆殘高12米,牆體厚約3米,部分區段可見當年用於防潮的蘆葦夾層,西北角留有坍塌的角樓基座。長約30米的半地下式馬槽內,積沙中混有馬糞化石與鐵馬掌殘片。驛站西南側立有唐代烽燧殘體,高約5米,夯層間夾雜漢代陶片,頂部殘留夜間舉火信號遺存的木炭灰燼。
地麵仔細查找,可見散落灰塵的漢代繩紋陶陶罐殘片、唐代黑釉瓷碗底、和驛站高級官員居所配的綠琉璃瓦當。還能撿到鏽蝕鐵鏃、銅錢,多為開元通寶,偶見五銖錢,金屬表麵刻下了戈壁強風打磨出的蝕痕。
半埋沙中的石馬腿比例粗獷,頗具漢雕風格,可能為驛站裝飾構件。驛站台地南側有清晰駝蹄印痕,形成寬約3米的古道,蹄印間夾雜清末煙鬥碎片與俄商探險隊途經時留下的俄製子彈殼。
殘牆上刻滿過路者題記:有炭筆書寫的漢文“光緒二十五年晉商王記過此”,有刀刻回鶻文“願胡大賜福”,還有俄文“h.П.1900”,疑似俄國探險家尼古拉·普爾熱瓦爾斯基隊員留名。
隊伍駐紮在驛站廢墟背風處。此處堆疊火塘灰燼,灰堆中混有羊骨與茶磚渣,灰層疊壓顯示多次短期駐紮。紅柳枝搭建的簡易窩棚骨架尚存,棚頂覆以破氈毯,內鋪發黴麥秸供人畜避寒。
春季黑風暴將漢代夯土層剝離,暴露出牆體內嵌的古代加固材料芨芨草束,殘牆斷麵形如千層酥。遺址北部有數處盜坑,深約1米,坑內散落唐代素麵磚,估計是近年來尋寶人挖掘,目標或為傳說中的“西域都護府金冊”。
沙狐在塢堡牆洞中築窩,廢墟間常見跳鼠足跡;夜鴞棲於烽燧裂隙,啼聲淒厲如亡魂哀鳴。敦煌鄉民稱此地為“鬼驛”,傳言月夜可見漢卒魂影巡更,清末筆記《西陲聞見錄》載:“懸泉夜雨,實為陰兵泣淚”。此地向導還提及“老輩駝工曾在此掘得帶字木牘”。實為漢簡,但1900年尚未被學界認知。
駝隊經過時投擲光緒通寶銅錢於廢墟,祈求“漢唐英靈護佑商途”。隨後王月生在同一沙丘剛被風暴吹開的地方撿起了一枚開元通寶。他並不知道,後世曆史上,八十餘年後,這裡將出土餘枚漢簡,重現“馳命走驛,不絕於時月”的絲路盛景。王月生還不知道的是,幾天後,俄國探險家科茲洛夫就將與他踏足同一處地方,並在日記中寫道:“巨大的土堆像死去的巨人,隻有蠍子與風在它的肋骨間穿梭”。7年後,斯坦因也會跟他異時空地同框。而1900年4月的懸泉風沙,早已將這一切預言埋入時間的褶皺。
還是昨天的配方,還是昨天的味道,不過這次的博文寫的是夜宿驛站。
標題:《夜宿懸泉置:我在1900年的驛站廢墟,觸摸漢唐的體溫》
戌時:廢墟上的篝火
當商隊的頭駝停在一片夯土台基前時,夕陽正把最後一絲金紅塗在殘牆上。
此段的向導回人老馬爺子用煙杆敲了敲半埋沙中的灰陶罐:“這就是漢朝公務員宿舍,比咱肅州客棧還闊氣!”
我蹲下抹開浮沙,露出唐代蓮花紋方磚的裂口——被光緒年間的駝蹄印踩出新月形缺口。
俄國貨箱堆在漢代塢堡的馬廄遺址旁,護衛用刺刀撬開紅燒肉罐頭,油脂滴入火堆炸起藍焰。李掌櫃遞來一塊烤饢,指著烽燧頂端的星子說:“那是北鬥帝車,漢代戍卒就指著它換崗。”
亥時:夯土牆的密語
月光把廢墟切成黑白膠片。
我舉著電量告急的充電寶當手電,在唐代增築的土坯層裡發現半片漢簡——被某個清代駝夫當成廁籌,殘留的墨跡寫著“元康四年粟米二千石”,背麵是模糊的俄文塗鴉“h.k.1899”。
守夜的少年駝夫阿西爾突然拽我蹲下。
雅丹群方向飄來忽遠忽近的鈴鐺聲,老馬爺子把火藥槍橫在膝頭:“是沙匪?還是漢朝的陰兵借道?”
直到一聲狼嚎刺破夜空,眾人才哄笑著添柴。火光照亮殘牆上的千年題刻,最鮮亮的一條是:“光緒廿六年四月初八,滇商王月生護經卷過此”。
子夜:時空折疊的夢境
裹著商隊借的波斯毯,我在漢代倉儲遺址的背風處蜷縮。
半夢半醒間,聽見夯土牆在風裡剝落的聲音。
像是戍卒的算籌聲、駝鈴的搖晃聲、斯坦因的鋼筆尖劃過申請書的聲音層層交疊。原來曆史從不是單行線,而是一場永遠在重播的多聲部交響。
卯時:在兩千年的門檻上吃泡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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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中翻出背包裡的藤椒牛肉麵,塑料叉子驚飛了在烽燧築巢的沙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