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大家講述事件經過的,是去現場急救回來的外科醫生小範,他一指齊霽說,“王姐!王姐就是咱們丁政委的福星!她早不打晚不打,正正好就在江司令員他們出發前,打了電話,讓丁政委躲過一劫,不是福星是什麼?”
大家紛紛說是,因為確實是早一會兒或者晚一會兒打這個電話,都攔不住丁濟群去工兵連。
“行行行!”齊霽抬手製止小範,“你快說,都誰受傷了?”
小範忽然耷拉下肩膀,“你看咱們拉回一個傷員了麼?”
大家都沉默了,這句話意味著什麼,誰都明白。
小範緊攥雙拳,眼睛看著地麵,仿佛重新置身爆炸現場,“太慘烈了,真是太慘烈了!我沒有見過那麼慘的場麵,就因為這樣,我才特彆感慨王姐的這個電話!現場找不到任何人了...我們車都開得飛起來,就希望能趕緊搶救一下傷員,可是,真到了地方,發現就是一間塌了的房子和地上的一個大坑,一切都炸碎了,什麼都是碎的......”
齊霽倒抽一口涼氣,“那江......”
小範立刻提高聲音,“哦,江司令員命大,他當時在連部,可惜劉參謀長......和其他四個戰士都犧牲了。”
劉山河?
齊霽的心咯噔了一下。
齊霽趕到何靜家的時候,就見劉彬彬像個可憐的小狗子,蜷成小小一團,蹲在院子的角落,用一根小木棍不停撅著地上的泥土,齊霽走過去,摸摸他的後腦勺,劉彬彬抬起頭,大眼睛裡全是眼淚,齊霽一下就受不住了,跟著掉下眼淚,將孩子摟在懷裡。
房間裡全是人,除了家屬們,還有很多漁村的漁婦。
何靜是漁村小學的老師,所以孩子們的家長也都過來吊唁。
齊霽很容易就一眼找到何靜,因為,她在一眾漁婦中間,白得耀眼,按說也吹了幾年海風了,她和安傑都依然很白。
漁婦和家屬都在抹著眼淚,何靜卻沒哭,她低頭坐在靠窗的椅子上,微微歪著頭,像是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兩個政治處的女乾部見到齊霽,立刻迎上來說,“王大夫來了。”她們應該是受了指派,來幫何靜做些迎來送往的招待工作的。
坐在何靜身邊的家屬很自覺地讓開椅子,請齊霽坐。
何靜終於抬了一下頭,看了一眼齊霽,又木木然低下了頭,用手指使勁揉著衣角。
齊霽伸手扣在何靜手背上,輕拍了一下,“小何......”
忽然外頭有人喊,“安老師來了!”
話音剛落,就見安傑一頭大汗地跑進來,猛地立在了房間門口,何靜看到她來,也一下站起來,撲了過去,將頭埋在安傑肩頭,低低啜泣。
邊上一個漁婦對何靜不會哭,表示非常的不解和遺憾,“嘖,不是說她爺們對她挺好的麼?”
齊霽收回自己的右手,有一點尷尬。
再看安傑,她哭得比何靜還凶,雙手緊緊箍著何靜,身體顫抖,即便這樣,她們的哭泣也都是無聲的。
周圍一圈婦女,都圍著這兩人,看她們哭,表情千奇百怪。
丁濟群回家,已經是三天以後的晚上了,劉山河的後事已經全部辦完。
齊霽看著一臉胡茬的丁濟群,接過他的軍帽掛到衣架上,又幫他脫下軍裝掛好,然後去廚房給他燒洗澡水。
熄燈號響了,夫妻兩個躺到床上,丁濟群忽然握住齊霽放在體側的手,“秀娥,我差一點兒就死了。”
“嗯。”齊霽用空著的手,摸摸他的臉。
“我們都經曆過戰場上的殘酷,見過比這更慘烈的場麵,但是心情是不一樣的,現在畢竟是和平時期。老江三天沒睡覺了,他特彆特彆難受。
那天聽說撿了個水雷,老江對那個有洋文的家夥來了興趣,說要去看看,我自然是一起去的,他又特意叫上老劉,說他學問高,去給認認那些洋文。
馬上上車了,你就在這個時候來了電話,說到一半他們倆就嘻嘻哈哈先走了,老劉還回頭喊,‘老丁你就彆去了,留下看家吧!’”
電燈閃了一下,熄滅了,丁濟群的聲音也暗了下來。
“老江說,他們趕到時,那個湘西的工兵排長手裡擺弄那個水雷,還指著1942那幾個數字,跟老江說這就是顆死雷。
的確,這雷都三十年了,應該是報廢了,這個排長可是正規軍校科班畢業的,大家也都覺得他說的肯定對。
劉山河還上前辨認了一下上麵的洋文,看完說不認識,可以確定不是俄文。見他也不認識,那工兵排長就取出一套工具就對那水雷敲敲打打,說要撬開看看裡麵到底是啥西洋景,劉山河製止他,說這樣很危險,但那排長笑說,‘這種帶突起的水雷是觸發式水雷,要炸這三十年早就炸了!’,在場的眾人都笑起來,老江覺得有道理,畢竟是漁民抱著送過來的,於是也跟著笑了。
那排長好一番敲打,也沒撬開水雷,在司令跟前有點掛不住臉,說‘這洋玩意兒還就是不一樣!’。
劉山河看看手表對老江說,‘這還不知道弄到幾點呢,你去連部坐一坐,我在這裡看著就行了。’工兵連的連長就陪著老江去了連部,兩人屁股還沒坐到椅子上,那邊就炸了。
具體發生了啥,沒人知道,犧牲的除了老劉和工兵排長,還有連指導員和兩個戰士。”
“那你這些天,心裡有沒有僥幸,或者害怕。”
“年輕時上戰場,我真沒怕過,可過了這些年好日子,這一炸,我才發現,有點怕死了,舍不得這好日子,舍不得你和孩子們。”
齊霽伸出手,丁濟群靠到了她的肩頭。
她歎口氣,拍著丁濟群的胳膊,“我前段時間心裡發毛,還以為是島上來了特務,原來是應在這件事上了,爆炸後,真就再沒發毛了。當時我在單位坐立不安,就想看你乾什麼呢,所以撥了電話過去,如果知道會發生這麼大的事兒,當時就攔住他們,或者製止工兵排長的行為就好了。”
“娘的,那你可真成大仙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