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銷社是個狹長的磚房,也就一百平方米的樣子,大門開在南麵,左右各有三扇不大的窗戶,斑駁的藍色木頭窗框上,用報紙條封住了窗縫,玻璃上結滿了窗花,讓室內更加昏暗。
西邊北麵和東麵都是一架架木本色的貨架,厚重結實,上麵擺著暖壺、肥皂、雪花膏、盆子、火柴等生活用品,擺放和歸納稍嫌淩亂,讓齊霽看得不舒服。
在屋子的中間,搭著一個大爐子,大約一米高,上麵是一圈圈的爐圈,爐子旁邊還堆著不少乾樹枝,幾個不買東西的人站在邊上烤手,不時自發地朝爐子裡添些柴火。
爐子一頭連著長長的爐筒子,吊在天花板上,爐筒如同盤龍在屋子裡繞了一大圈,最後從南麵牆壁一個洞孔延伸出去。在街上,老遠就能看到它冒出去的白煙。
供銷社的進深大約有五六米,西邊一麵牆都是賣布匹的,架子上豎著擺了十幾匹布料,一旁小些的隔斷平放著幾匹窄幅的布匹,寬大的櫃台邊緣刻著刻度,櫃台上還有一把木尺和一把大剪刀。
齊霽看得稀奇,那售貨員熟稔地招呼她,“小孟來了,又沒意思了?”
齊霽笑笑,她要無聊死了,有心看看家裡書房那些一直沒拆封的書,可惜大冬天的宿舍裡始終不斷人。
供銷社雖然亂糟糟的,但也比宿舍裡聽李麗新陰陽怪氣強,加上劉文靜就跟個跟屁蟲似的,根本不給她獨處的機會,所以她一直沒什麼條件看書。
這時,門外來了幾個農場家屬,朝著布匹櫃台來了,臨近過年,哪家不想方設法給孩子做件新衣服呢!
售貨員笑,“小孟回回往我這兒一站,就能招來一堆買布的人!”
家屬們走到櫃台前,一通挑選後,一個中年婦女挑中一塊深藍色布料,她交了錢和布票,拿著憑條來裁布,售貨員三下五除二在櫃台邊量好了一米一的布,還稍稍讓了幾公分出來,然後用剪刀在布匹邊緣剪了一個小豁口,兩手一撕,刺啦刺啦兩聲,布就被整齊撕開了,齊霽還沒看清,她就飛快疊好了布料,疊成書本大小的一塊,放到那家屬的布兜裡,然後又利落地纏好剛才放開的布匹,立到了原來的位置上,轉身又接待下一個顧客了。
齊霽覺得很有生活氣息,比刷抖音還過癮呢。
布匹櫃台距離窗戶一米處,是個活動的櫃台台麵,掀開後,售貨員就可以進出櫃台。
二勞改羅毅的成衣攤子就在靠窗的那窄窄的一米櫃台上,剛剛買了布料的農場家屬,正走向他的攤子,那女人說了一個人名,又簡單說了褲子樣式,問了一下取成衣的時間,就走了。
不是每個買布料的都來成衣攤子,大部分人家都自己做衣服,但羅毅的手藝好,許多職工手上有了好一些的料子,就拿來讓他做。
今年來了四十個新管教,羅毅的攤位也多了不少活計。羅毅從那台半舊的縫紉機前站起來,展開布料,飛快劃線、裁剪,兩分鐘就完事兒了,他把布料一卷,連同剩下的邊角料一起,用一張舊報紙包上,用藍色粉筆在報紙上標注了一下,放到頭上的架子上了。
他居然不問尺寸,就下剪子,看來他的腦子裡,應該儲存了不少人的衣服尺寸。
成衣攤前麵一米多遠的磨刀攤子前,來了一個十多歲的小男孩,那孩子摘了棉帽子,從胳膊上挎著的籃子裡,拿出一把菜刀、一把剪子,楊晉章麵無表情坐在板凳上,也不接,隻示意他放到麵前的木頭架子上,“一共一毛。”
“我知道!你快點兒磨,我媽等著用呢!”那孩子口氣很衝,一邊說一邊朝調料櫃台跑去,想來他很明白,在農場,二勞改是除了監房裡那些人之外,地位最低的人。
因為要過年了,買調料的人還不少,大家擠在櫃台前,都不排隊,一個個都舉著手裡的錢,大聲喊,“先給我打醬油!”“我先來的!”那小孩根本就擠不上前去,急得直跺腳。
齊霽很喜歡看打醬油,醬缸蓋子一開,那醬油味也特彆好聞,但今天那邊太亂了,就沒過去。
楊晉章的磨刀架子上,放著四塊磨刀石,有的大,有的小,有的厚,有的薄,他先在每塊磨刀石上都淋了點水,讓水慢慢洇著,並不急於磨刀,甚至都不起身。這會兒功夫,又有人送來一把菜刀,擺在架子邊上排號。
兩三分鐘過去了,楊晉章終於站起來,拿起菜刀,看了看,豎著在最大的磨刀石上一下一下磨刀,磨了十幾下,又反轉刀把,繼續豎著磨,磨完用拇指在刀刃上刮了幾下,覺得夠鋒利了,橫過菜刀接著磨,刀頭刀尾都磨得極為仔細。
他表情認真而虔誠,動作緩慢而果斷,手上動作就跟他的情緒一樣穩定,讓人覺得看他磨刀就是一種享受,齊霽站在攤位邊上,也不跟他搭話,一直看他將四塊磨刀石都過了一遍,才心滿意足。
等他把剪子也磨好了,那男孩還沒買到醬油,急得聲音都變調了,大概打不到醬油的話,回家要挨呲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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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來磨刀的也是農場家屬,北京人,四十多歲的樣子,自己說來東北已經二十年了,但她的口音還是京腔,極有優越感,“你這小丫頭有意撒,不買東西就愣看人磨刀!”
齊霽認得她是農場會計的妻子,生了五個孩子,一直沒工作,“喬嬸兒來磨刀啊,這是準備剁多少肉餡啊!”
“還多少肉餡,咱們分的不都一般多麼!哎你要是沒地方做飯,等分肉熟候賣我家唄!”
“你找彆人吧,我的不賣,沒地方做我就拿食堂去,求大師傅給烀熟了蘸蒜泥醬油吃!”農場養的豬是黑豬,個頭不太大,但肉特彆好吃,齊霽從小到大就沒吃過這麼好吃的豬肉!所以,就算錢花光了,她也不可能賣了換錢的!
“你個大饞丫頭!”喬嬸笑她。
“一年就分一回肉,誰不饞啊,你要不饞,那把你家肉賣我吧!”
“想得美!我家還不夠吃呢!”
這時供銷社跑進來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帶著一條紅色圍巾,衝著喬嬸過來,“媽媽媽!你買糖了嗎,我不吃雜瓣糖,我要吃帶糖紙的糖!我要攢各式各樣的糖紙!媽,我們班劉安娜都有大白兔奶糖呢!我也想要!”
喬嬸臉一沉,冒出一句標準的東北腔,“你看我像不像大白兔!”
齊霽撲哧一聲笑了,看到劉文靜在門口招手,知道她寄完東西了,就笑著對喬嬸的小女兒說,“你這個小饞丫頭!”
都走到供銷社門口了,聽到喬嬸女兒在跺腳,“媽!她誰啊!真討厭!”
齊霽哈哈大笑,和劉文靜衝進了寒風中。
當晚輪到齊霽睡炕梢,褥子下麵不夠熱,腳丫子冰冰涼,乾脆把腳塞到旁邊劉文靜的褥子底下,倆人臉對臉有一搭無一搭地說著話,迷迷糊糊進了夢鄉。
夢裡,她在街上看到了韓林。
“你個忘恩負義的東西!”
齊霽知道自己是在夢裡,也想起自己對他沒什麼恩情,深覺這句成語用得不對,應該改為負心漢比較恰當。
她提醒自己應該把往事翻篇,可心結還是沒那麼快解開,心裡不住罵著韓林,糊裡糊塗跟著進了一座寫字樓,到了電梯口才醒悟,他就職的設計公司就在這座大廈,暗罵了自己一句,轉身就走。
誰知,電梯門忽然開了,韓林一步邁進去,她也被一股子無形之力拉扯了進了電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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