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支部已經好些天沒什麼實質性的揭發材料，都是些不痛不癢的車軲轆話，孫誌宏去場部彙報的時候都覺得慚愧。
今天這封信，就像一針興奮劑紮到她身上，她一拍桌子，左手叉腰，右手一揮，“今天，我們討論的主題就是，到底要不要上山下鄉，要不要進行貧下中農再教育！本著懲前毖後治病救人的原則，周和平！我給你個機會，你上來解釋一下！”
“對！老實交待！”有人附和。
周和平快速站起，走到孫誌宏身邊，轉而麵對大家，表情嚴肅而憤怒，“我周和平一直是領袖思想最忠心的擁護者，堅決支持文大革命，支持上山下鄉政策，從未說過舉報信中捏造的反動言論！到底是誰在詆毀我？我要和他當麵對質！”
“做都做了，還敢抵賴！”有人嗤之以鼻。
“對啊，蒼蠅不叮無縫蛋，有人舉報就說明你肯定思想肯定滑坡了！”
孫誌宏對現場氣氛很滿意，“雖然是匿名信，但也說得有理有據，你好好回憶一下！舉報信中說，你是在幾年前一次知青小範圍聚餐中發表的不滿言論！”
下麵又有人交頭接耳，低聲議論起來。
“聚餐？他平時跟誰好啊，王建國！對，他倆好的穿一條褲子！”
“還有李家倫！”
“李家倫誰啊？”
“走好幾年了，返城了。”
“他還經常跟劉爭輝幾個上海知青一塊混呢！”
“對，他還經常跟對象劉文靜一塊兒去孟繁西家吃飯，說不定是孟繁西！”
“那不一定，指不定是劉文靜呢！彆說對象，就是親爹，該揭發也要揭發啊！”
......
周和平看著齊霽，聲音冰冷而堅定，“哼！無論是誰揭發，他不敢出頭露麵，就是做賊心虛！
作為團支部領導成員，這些年來，我一貫以高標準嚴格要求自己，認真學習貫徹中央文件精神，以領袖思想武裝自己，我事事當先，以身為範，一不怕苦二不怕死，誓將青春和熱血奉獻給這片黑土地！我敢以自己的人格保證，從未有過這樣的想法和言論！
請組織嚴格考察我！”
周和平一番話擲地有聲，大義凜然，聽得齊霽都有些感動。
她毫不躲避地迎著周和平的視線，問心無愧，有什麼好躲的。隻是，如果真的是當日聚會五人之一寫的舉報信，會是誰呢，李家倫已經去當兵了，王建國現在烏爾其汗林業局，劉文靜對周和平死心塌地，難道還能是他自己？一番排除法，她自己竟成了最大嫌疑！
唉，也難怪周和平那一副要吃人的架勢看著她。
這人用的是兵團醫院的稿紙，這就是明晃晃的嫁禍於人啊！偏偏孫誌宏也沒說小範圍聚餐都有誰，她不知道信裡具體寫了什麼，又不能主動往上貼著解釋，可真是窩火啊！
現在，連劉文靜都用“你不是答應我不說嗎？”的表情看著她，眼裡儘是不可置信和失望。
齊霽心裡歎氣，默不作聲。
周和平的辯解雖然感人，但大家卻不儘信周和平的辯解，或者說，因為今天實在沒什麼題材，大家都不想費心去做批評和自我批評，索性有誌一同順水推舟了。
於是，大家你一言我一語，挑起了周和平的毛病，什麼平時私心重疑心重，對同誌不夠信任，對支部團員關心不足，參加勞動不積極，還經常以寫材料為由，逃避生產勞動......一人一條，就把周和平批得麵如土色。
雖然，團支部的內部批鬥，一般不會太嚴厲，也極少有身體上的傷害，大多隻是言語攻擊，但周和平的團支部乾事職務肯定是保不住了，更彆提今年的先進，和明年的工農兵大學指標了。
也不知道誰撿了便宜去。
大家會上批鬥，喊著口號，下了會一般都默契地不再提及，風水輪流轉，大家都不想得罪狠了，這罪名不大不小的，又不能一腳踩死，哪天自己落難了，豈不是要遭到報複！
批鬥結束，孫誌宏讓周和平寫一篇深刻反省交上來，下一次思想學習會上，再做深挖思想根源的自我批評，就放他走了。劉文靜則是氣鼓鼓地瞪了齊霽一眼，就跟周和平一起離開了那間大宿舍。
相比兵團知青之間的批鬥，村子裡的，就要嚴酷得多了，尤其是針對二勞改的。
齊霽已好些天沒去河口村了，所以她完全不知，黃玉麟現在正遭受著莫大的精神和身體痛苦。
周和平被批後的第三天，齊霽也遭到了一個叫石夢傑的哈市知青的當麵揭發。
那天齊霽本就因劉文靜的誤解而煩惱不已，又要苦苦思索如何進行不重樣的自我批評，就聽一個女聲大聲喊，“今天！我要揭發的對象，就是兵團醫院中醫科的孟繁西！”
齊霽抬起頭，所有人都在回頭看坐在最後一排的她，一個女生站在最前頭，伸手一指，像看殺父仇人一樣半眯著眼睛，胸膛起伏，“孟繁西！她崇拜小資產階級生活，貪圖享樂！她來兵團五年，足足買了一百多斤雞蛋糕！打了一百多斤醬油和醋！罐頭和麥乳精吃了不計其數！光磨刀就不下二十幾回！她得切了多少肉啊，要這麼頻繁地磨刀？”
齊霽差點笑噴了，怎麼還有人給自己做這種統計啊，連她自己都記不得了呢！
接下來，石夢傑提高聲音，“更重要的是！她最近還密切接觸政治犯楊晉章、羅毅以及馬淩珺！還給殺人犯黃玉麟私下針灸治病！與他們有說有笑，我有理由懷疑她是特務，有破壞社會主義建設的不良居心！”
這頂大帽子可不小，周和平隻是發了幾句牢騷，她這可是特務啊，直接能把人壓死！
齊霽朝一直沒回頭的周和平看了一眼，又看看嘴巴張得能裝個雞蛋的劉文靜，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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