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於祥一碗茶下肚,那馬大郎提前到了。短衣草履打扮,派頭卻如上官。來了,所過處茶客紛紛離座欠身相迎。來了,挑當中間一坐。來了,茶博士快步上前將他身前方桌特彆擦拭三遍,再換乾淨新布又細細抹了五遍,直到桌子一塵不染,直到平了那三番五次,再給上了專屬於他的小盅茶具。
看下來,這位講究人,講究人定是有錢人,有錢人定是文化人。
似於祥這般精明人也有看走眼的時候。馬大郎看似地位尊享,受眾人青睞看重,實則如回鄉兜售女裝時的阿q,一時的富貴返鄉,一時的光鮮罷了。其中敗絮,唯其自知也。
眾人將他圍坐,不催不急,就等他品下那兩口茶之後開壇說法。
那馬大郎兩指頭捏住茶托,一指頂著茶蓋,‘咣’一聲敲下桌子,手中茶具就當驚堂木來用了,“話說這人呐,從娘肚子裡出來但有四悲四喜。四大悲:少年喪父母、中年喪配偶、老年喪獨子、少子無良師。四大喜: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久旱逢甘露。哎額莊稼漢緊要上心的仍是這雨旱天氣...”
不對勁!絕逼有套路!這位的做派特麼與說書先生無異撒。
於祥悄悄問茶博士,“待會兒要散賞錢不?聽書錢含在茶水裡了不?”
“豐儉請隨意。隻是我這快活林,一碗茶才收你幾個子!”
行吧!那啥,就當遊學了。
快活林麼,沒有歡樂如何能成名。
“忽冷忽熱愛感冒,刮風下雨怎知道?今天我來說一段,天氣形勢和預報。昨日我已經和大夥預報了,遼東大部分地區晴!那真是風和日麗啊。不過有句老話您可彆忘了,叫天有不測之風雲呐。好嘛,轉眼之間是烏雲密布宛如黑幕,嚓嚓嚓...一道響雷劃過,嗒嗒嗒...這雨可就下來了。”
馬先生,你這是下馬蹄子呢!不過你這老小子有點意思,借雲圖來播戰線了。
“你彆看東北下得這麼熱鬨,西北天可不錯,不過稍有點偏西風。怎麼回事呢?因為最近兩天啊,有個暖壓槽!由南向北正在移動,所以天好。但你也彆高興得太早,從雲圖分析,受奴兒乾司冷空氣影響,東南沿海可能有台風出現。據小道消息透露,台風登陸之後是東風轉南風,南風轉西風,西風轉北風,北風轉東風。”
你這是旋風!席卷四麵八方,天下打成了個熱窯。多慮了,局勢斷不至此。
“所以千萬不能輕敵。這就叫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望諸位提前做好防風防盜準備,咱們明天接著再報!”
無可厚非。蘇州有彈詞開篇,甘泉為何不能有說書開篇。用風雨雷電來比喻軍情戰況,作正式開說之前的開胃菜,博取聽眾一樂。這個馬大郎幽默詼諧,有兩把刷子。
高手在民間撒!於祥決定:這錢場,給了!
插一句:如果泰森、曹少、膠皮在場的話,妥妥勾引出他們少年時代的記憶和情懷,那絕對的,三五錢的碎銀說給就給,眼睛都不帶眨。為啥呢?因為這位兄台的風格和沙嗓子,活脫脫單田芳老先生在世啊。
馬大郎的快活林書場之所以能從窮棒子口袋裡掏到錢自有其獨到之處,彆人說書講究個留下懸念戛然而止好討賞錢,他玩的是充分互動,挑起話題讓聽眾參與討論,好比是後世的話題主播。
今日之重大新聞:彆省官軍助我剿匪。
今日之互動話題:半萬甲兵能否敵得過三萬闖軍。
評論區裡眾說紛紜,概括起來不外乎左中右三派:大勝、打平、不敵。
“說不敵的那幾桌,趕緊回家收拾細軟,大路朝天,趕緊南逃。”馬先生朝著他們啐口唾沫,“闖營距此八十裡磨刀霍霍,說話就到,若朝廷兵馬擋不住闖賊,你我還能在此品茶談笑悠哉悠哉乎?甚腦子?豬腦子!”“不瞞諸位衣食父母,前幾日返鄉之時與官道上偶遇了那湖廣軍,額滴神呀,人人披甲全軍披甲。額官軍見得多了,可從未見過這般得齊整軍容。”
嗬嗬。那是的,我湖廣軍全員配鐵甲,裡一層外一層,咱那甲胄,八個字:用料紮實、做工考究,有麵有裡。邊軍見了都得流哈喇子。
於祥從麵湯裡撈幾筷子碎麵吃掉,再喝上口湯,放20個錢在桌上,“店家,以後麵湯裡多放些辣子,那玩意兒提鮮。”說著伸臂畫圈,放開纏起的袖擺,起身走人。
多放辣子當然提鮮了!店家不免嘟囔,你這穿長衫寬袍的說得輕巧,豈知辣子有多金貴,多放半捏捏,小店便要虧本。
“外鄉來的客人且慢!”
帶了些陝北口音的官話,這回無需於祥發揮他的語言天賦了,回頭看去,發聲者果然就是那跑碼頭的馬大郎馬說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