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
陳雪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帶著驚惶的顫音。林野想應聲,喉嚨卻像被什麼堵住,隻能感覺到身體往側麵倒去。他最後看到的,是陳雪撲過來的身影,墨色道袍在風裡劃出一道急弧,像隻折翼的鳥。
意識沉入黑暗的前一秒,他聽見射日弓墜落在木板上的悶響,和自己胸腔裡令牌的震鳴漸漸重合,像遠古的鐘在敲。
這裡沒有風,沒有光,隻有一片溫潤的混沌,像泡在母親子宮裡的安寧。林野“睜開眼”時,發現自己站在一片鏡麵般的水湖上,腳下的水紋蕩開圈圈漣漪,卻不會浸濕衣擺。遠處懸浮著一輪巨大的紅日,不是天上的那輪,是帶著灼人溫度的、仿佛能焚儘萬物的光。
湖畔站著個人。
他穿著粗布麻衣,褲腳卷到膝蓋,露出結實的小腿,古銅色的皮膚上沾著風沙的痕跡。背後背著一把比人還高的長弓,弓弦是泛著銀光的獸筋,箭囊裡插著幾支羽毛磨損的箭,箭鏃在紅日的映照下閃著凜冽的光。最讓人不敢直視的是他的眼睛,瞳孔裡仿佛燃著兩簇火焰,望向林野時,帶著睥睨天地的威嚴,卻又藏著一絲跨越千年的疲憊。
“你終於醒了。”
聲音響起時,湖麵掀起層層浪濤,卻在離林野三尺處溫順地退去。林野突然明白過來,眼前這人是誰——是道法課上被反複提及的名字,是射落九日的英雄,是流淌在他血脈裡的靈魂原型。
“大羿?”他試探著開口,聲音在這片空間裡顯得格外輕。
那人點頭,抬手時,湖麵上突然浮現出無數畫麵:乾裂的土地,枯死的莊稼,人們跪在地上祈求降雨,而天上,十個太陽像燒紅的銅盤,將大地烤得冒煙。接著是弓弦震顫的轟鳴,一支支箭穿透雲層,金烏的哀鳴響徹九天,墜落的火焰染紅了半邊天。最後一幅畫麵裡,大羿背著弓站在荒原上,身後是劫後餘生的人們,身前是漸漸沉落的最後一個太陽,他的背影孤獨得像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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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說我是英雄。”大羿的聲音裡帶著自嘲,“可射落九日那天,我看見金烏的血滴在地上,長出了永不凋謝的紅草。它們在夜裡會說話,說疼。”
林野愣住了。課本裡隻寫了大羿射日的壯舉,從未提過這些。
“建木的根須紮進了仙舟的靈脈,那些金烏殘魂靠吸食靈氣重聚,”大羿抬起眼,火焰般的瞳孔裡映出林野的臉,“你以為它們是來複仇的?不,它們是來求死的。”
湖麵突然炸開,浮現出仙舟的全貌。建木的根須像血管般纏繞著仙舟的骨架,而在仙舟最深處,沉睡著一塊黑色的石頭,正源源不斷地釋放著陰冷的氣息,侵蝕著金烏的殘魂。
“那是‘歸墟石’,”大羿的聲音沉了下去,“上古用來鎮鎖金烏魂魄的刑具,能讓它們永世承受焚燒之苦。建木不是在滋養它們,是在幫它們掙脫枷鎖——代價是,重聚後的金烏會失去神智,變成隻知毀滅的怪物。”
林野的心臟猛地一縮,想起那些被根須控製的妖物,想起三花貓眼中的混沌。原來建木的靈力,從來都不是饋贈,是更殘酷的枷鎖。
“所以我要做的,不是射落它們。”林野喃喃道。
“是給它們解脫。”大羿抬手,湖麵上的射日弓突然飛到他手中。他握住弓身的瞬間,整個人仿佛與太陽融為一體,“你體內的日光之力,不止能灼傷它們,還能淨化歸墟石的濁氣。但這需要代價——每射一箭,你都會承受金烏曾受過的灼痛。
他將弓遞向林野,弓弦上搭著一支透明的箭,箭身裡流動著日光般的金芒。“敢接嗎?”
林野看著那支箭,想起媽媽的餃子,老張頭的鏽劍,江裡消失的年輕人。他伸手握住弓身,熟悉的暖流湧遍全身,這次不再是溫和的蘇醒,而是帶著灼痛的共鳴,仿佛有無數根針在刺他的血脈。
“我敢。”
話音落下的瞬間,大羿的身影開始變得透明,像被日光融化的冰。“記住,”他最後的聲音在湖麵回蕩,“英雄不是不怕疼,是疼的時候,還敢往前走。”
“林野?林野!”
陳雪的聲音刺破混沌。林野猛地睜開眼,發現自己還躺在棧橋上,射日弓被陳雪小心地放在旁邊,她的手正按在他的手腕上,指尖帶著符咒的微涼。
“你嚇死我了。”陳雪鬆了口氣,額前的碎發被冷汗浸濕,“脈搏很穩,靈力在體內流轉得比剛才更順了——是明悟。”
她剛才檢查時,發現林野的眉心泛著淡淡的金光,胸口的令牌與射日弓相呼應,形成了層薄薄的光罩,這是天樞典籍裡記載的“傳承明悟”,隻有身負上古血脈的人在覺醒時才會出現。
“剛才……”林野坐起身,掌心還殘留著握弓的灼痛,那些關於歸墟石、關於金烏痛苦的記憶清晰得像刻在腦子裡。
“你突然暈倒了。”陳雪把射日弓遞給他,又從懷裡掏出張符紙,“我得去天樞庫房取穿雲箭,你在這兒等我,這是護心符,萬一……”她頓了頓,把符紙塞進他手裡,“萬一有情況,捏碎它,我能感覺到。”
林野點頭,看著她轉身的背影。陳雪招呼了兩個還能行動的弟子留下護衛,自己抓起劍,沿著暗渠的方向疾奔而去。她的腳步很快,道袍的下擺掃過地上的草繩,像道墨色的閃電。
江風又起,吹得棧橋的木板吱呀作響。林野握緊射日弓,望向仙舟上的光團。此刻再看那些金色的光芒,他仿佛能聽見其中壓抑的哀鳴。
他低頭摸了摸懷裡的相框,外公的臉在破碎的玻璃後望著他,眼神溫和。林野笑了笑,將護心符塞進內袋,與令牌和相框貼在一起。
遠處的天際線泛起魚肚白,第一縷晨光正穿透雲層,落在射日弓的木紋上,激起細碎的金芒。
疼又怎樣?他想。總得有人,把那些光團裡的疼,接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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