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沉入黑暗的瞬間,林野沒有感覺到墜落的失重,反而像是被一股熟悉的力量托著,緩緩落入一片沉寂的領域。
再次睜開眼時,他發現自己正站在一片乾裂的土地上。腳下的泥土帶著細碎的裂痕,泛著死氣沉沉的灰黃色,踩上去沒有任何彈性,隻有堅硬的硌觸感。
這不是他的心湖。
至少,不是他前幾天離開的那片心湖。
林野茫然地抬起頭。曾經綴滿整片天幕的、如同碎鑽般璀璨的星空消失了,隻剩下灰蒙蒙的穹頂,像一塊巨大的臟抹布,將所有的光都吸噬殆儘。偶爾有幾點微弱的光芒閃過,卻不是星光,更像是燭火將熄時的最後掙紮,轉瞬即逝。
他猛地轉頭看向身側——那片曾經廣闊如鏡、能映照出梧桐林與金霧的湖麵,如今竟萎縮成了一個小小的水潭。潭水渾濁不堪,泛著墨綠色的光澤,水麵上漂浮著細碎的黑色雜質,像被汙染的死水。微風拂過如果這死寂之地還有風的話),水潭隻泛起一圈微弱的漣漪,連倒映出他的影子都做不到。
“怎麼會……”林野的聲音在空曠的領域裡回蕩,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
這是他的精神世界,是支撐他魂體的根基。可現在,這裡就像被抽走了所有生機的荒漠,連空氣都帶著乾涸的澀味。
他下意識地朝著水潭走去,每一步都異常沉重。腳下的土地似乎在排斥他,每挪動一步,都能感覺到一種無形的阻力,像是陷在黏稠的泥漿裡。
就在他快要走到水潭邊時,一道陰冷的笑聲突然自身後響起,帶著毫不掩飾的惡意。
“很驚訝?”
林野猛地回頭。
大羿的魂影就站在不遠處,獸皮上的焦痕比之前更深了,幽綠的魂體邊緣像是被啃噬過,顯得殘缺不全。但他那雙燃燒著火焰的眼睛裡,卻透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快意。他的腳下,散落著幾片焦黑的羽毛,帶著金烏殘魂特有的灼熱氣息。
“是你乾的?”林野的聲音發緊,指尖因為憤怒而微微顫抖。他看著這片衰敗的景象,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攥住了——這比在棧橋上承受的肉體劇痛更讓他難以忍受。
“是,也不是。”大羿歪了歪頭,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笑,“你以為,剛才在外麵射落那隻金烏殘魂,就真的贏了?你以為,憑你那點可憐的執念,就能守住這方天地?”
他抬起手,指向那片萎縮的水潭:“你這心湖的根基,本就靠著你的情緒與記憶支撐。那些星光,是你對世界的好奇與期待;這片湖水,是你藏在心底的柔軟與執念。可你忘了——”
大羿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近乎咆哮的恨意:“我與金烏,本就是不死不休的宿敵!我的魂體灼燒著它們的殘怨,它們的怨毒,同樣能反噬我的存在!而你,林野,你偏偏要把我們兩個都困在這具身體裡,困在你的精神世界裡!”
林野的瞳孔驟然收縮。
“你以為剛才射落金烏時,消耗的隻是你的力氣?”大羿一步步逼近,幽綠的魂體散發出灼人的戾氣,“你彆忘了,我先前跟你說過的,那些金烏殘魂的怨毒,順著你的力量反噬回來,直接衝進了你的心湖!它們恨我,恨到連承載我的這方天地都要一同毀滅!”
他又指了指自己殘缺的魂體:“而我,為了壓製它們的反噬,不得不動用更深層的力量。你的心湖本就因你魂體虛弱而動蕩,哪經得起我與金烏殘魂的雙重撕扯?”
林野順著他的目光看向那片死水潭,忽然明白了。
不是單方麵的破壞。是大羿與金烏殘魂的仇恨,在他的心湖裡掀起了一場毀滅性的風暴。大羿的力量如同冰封,凍結了湖水的流動;金烏的怨毒如同烈火,蒸發了湖麵的廣闊;而他們之間無休止的衝撞,更是震碎了漫天星空,讓這片精神世界徹底失去了光源。
“你看,”大羿的聲音帶著一種病態的愉悅,他伸手指向水潭中央,“連你最在意的那點‘家’的執念,都快撐不住了。”
林野猛地看向水潭。
隻見渾濁的水麵下,隱隱有幾點微弱的金光在閃爍。那是……那些曾經圍繞著他、支撐他魂體的光點!是媽媽的紅燒肉,是朋友的笑臉,是那些溫暖的記憶碎片!
可現在,它們被墨綠色的潭水包裹著,像是被困在泥潭裡的螢火蟲,光芒微弱得隨時會熄滅。每一次閃爍,都像是在發出絕望的呼救。
“不——”林野下意識地就要衝過去,卻被一股強大的力量猛地按住了肩膀。
大羿的手如同冰鉗,死死地攥著他,幽綠的眼睛裡映出他焦急的模樣,笑得更加猙獰:“彆白費力氣了。你的心湖已經完了。沒有了這片湖,沒有了那些星光,你的魂體很快就會潰散。到時候,這具身體,自然就徹底屬於我了。”
“你休想!”林野掙紮著,魂體因為憤怒而微微發光,卻隻是極其微弱的金色,連掙脫大羿的鉗製都做不到。他能感覺到,自己的魂體正在變得越來越透明,像是隨時會被這片灰暗的空氣同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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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休不休想,不是你說了算的。”大羿湊近他,聲音壓低,帶著一種毒蛇吐信般的蠱惑,“你現在是不是覺得很疼?很虛弱?那是因為你的根在爛掉。放棄吧,林野。與其看著這裡徹底變成一片廢墟,不如讓我接手。至少,我能讓這具身體活下去,能讓你那些‘朋友’活下去。”
林野猛地抬頭,對上他幽綠的眼睛:“你以為我還會信你?”
“信不信由你。”大羿鬆開手,後退一步,好整以暇地看著他,“但你看看這裡——”他揮手指向整片衰敗的領域,“你的執念支撐不起這場戰爭了。那些金烏殘魂雖然退了,可它們的怨毒已經紮根在這裡。就算沒有我,用不了多久,你自己就會徹底消散。”
林野看著水潭裡那些越來越黯淡的光點,心臟像是被鈍器反複捶打。
他能感覺到,那些光點正在一個個熄滅。每熄滅一個,他的魂體就更虛弱一分,腦海裡關於“家”的記憶,就模糊一分。
媽媽的臉……齊樂的聲音……陳雪遞創可貼時的眼神……
那些他拚儘全力想要守護的東西,正在被這片衰敗的土地一點點吞噬。
“為什麼……”他喃喃自語,聲音裡帶著連自己都未察覺的絕望,“為什麼非要這樣……”
大羿沒有回答,隻是站在陰影裡,像一頭等待獵物耗儘最後力氣的猛獸。
林野的目光死死盯著水潭裡那些閃爍的光點,看著它們一個個黯淡、熄滅,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攥得越來越緊。窒息感鋪天蓋地而來,比棧橋上的鈍痛、比識海裡的撕扯更讓他難以承受。
這是他的記憶,是他之所以是“林野”的根基。如果連這些都沒了,他還剩下什麼?一具被大羿占據的軀殼?還是一縷連自己名字都記不住的殘魂?
不。
不能就這麼算了。
突然,他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般,猛地蹲下身,伸出手去觸碰腳下乾裂的土地。指尖傳來粗糙的硌痛,可他卻像是沒感覺到似的,手指在泥土裡用力地摳挖著,試圖將那些裂痕撫平。
“對……縫起來……”他喃喃自語,聲音帶著一種近乎偏執的執拗,“把這裡補好,把水潭弄乾淨……隻要補好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