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風裹挾著愈發濃重的水汽,狠狠砸在齊樂臉上,卻連半分寒意都透不進那層被灼熱氣浪包裹的肌膚。神魂深處,金烏的怨念仍在瘋狂衝撞,像是有無數團燃燒的火焰在經脈裡滾過,每一寸血肉都在叫囂著疼痛。他咬著牙,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再次將意念沉入掌心的《山海經》。
可那本與他血脈相連十年的古卷,此刻卻像塊頑石般沉寂。封麵上的古老符文黯淡無光,那些曾在他靈力催動下熠熠生輝的紋路,如今隻剩一片死氣沉沉的青灰色。齊樂能清晰地摸到書頁邊緣的磨損——那是十年間無數次翻閱留下的痕跡,可往日裡一觸即發的共鳴感消失了,連指尖傳來的溫度都帶著拒人千裡的冰冷。
“為什麼……”他低啞地開口,聲音被風吹得支離破碎。方才那支箭離弦時的流暢還曆曆在目,金色弓身的溫潤觸感仿佛還殘留在掌心,怎麼轉瞬間,這柄能射穿蒼穹的光弓就不肯再顯形了?
建木穹頂之上,剩下的四隻金烏精魄似乎察覺到了他的窘迫,盤旋的速度驟然加快。白色羽翼扇動間,灼熱的氣浪幾乎凝成了實質,江麵上蒸騰的水汽被瞬間烤成白霧,連棧橋的木板都開始泛起焦黃色,發出細微的“劈啪”聲。其中一隻金烏猛地側過鳥首,一道凝練的白光破空而來,帶著焚儘一切的威勢直逼齊樂麵門。
“小心!”陳雪的驚呼剛起,齊樂已下意識側身。白光擦著他的肩頭掠過,重重砸在身後的江麵,“轟”的一聲炸開丈高的水花。可那些水花還未落下,就被瞬間蒸騰成白霧,空氣中彌漫開一股刺鼻的焦糊味,連江水都泛起了詭異的渾濁。
齊樂捂著發麻的肩頭,心頭的焦躁愈發濃重。他再次將靈力源源不斷地注入《山海經》,指尖因過度催動靈力而泛起青白,可古卷依舊紋絲不動,甚至開始微微震顫,像是在無聲地抗拒。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古卷深處並非沒有力量——那股沉睡的磅礴能量如同蟄伏的火山,隻是被一層無形的壁壘牢牢鎖著,任憑他如何衝撞都無濟於事。
“是你在搞鬼嗎?”齊樂猛地閉上眼,意識再次沉入那片屬於《山海經》的精神星海。可眼前的景象卻讓他心頭一沉:原本懸浮在虛空中的山海獸光影都蒙上了一層灰蒙蒙的霧氣,連方才率先響應的龍魚,那道青藍色的身影也變得模糊不清,仿佛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而星海中央,那抹本該靜靜佇立的深衣身影,此刻竟空空如也。
“出來!”齊樂在意識中呐喊,聲音卻像投入無底深淵,連一絲回音都聽不到,“我知道你在!告訴我到底怎麼了?是山海獸們……後悔了嗎?”
回應他的,隻有死一般的寂靜。那片浩瀚星海仿佛變成了凝固的冰窖,連空氣都帶著刺骨的寒意。
就在這時,體內的靈力突然毫無征兆地躁動起來。原本在經脈中平穩流轉的第九境化形境靈力,像是被投入了滾燙的油鍋,瞬間炸開。它們失去了所有引導,在血管裡橫衝直撞,時而像湍急的洪流衝擊著經脈壁壘,時而又像糾結的亂麻死死纏在一起。齊樂猛地睜開眼,喉間一陣腥甜湧上,他這才驚覺,方才射落金烏時,心中那股破釜沉舟的決絕裡,竟悄悄摻雜了太多雜念——有林野消散時的錐心之痛,有對金烏的滔天恨意,還有對這殘酷戰局的無力煩躁。這些情緒像細小的沙礫,悄無聲息地混入了靈力之中,此刻終於在他體內掀起了驚濤駭浪。
“該死……”齊樂想強行凝神壓製,可越是用力,那些失控的靈力反彈得越凶。胸口像是被一塊燒紅的巨石壓住,悶得他幾乎喘不過氣。金色的血液順著嘴角不斷滑落,滴在《山海經》的封麵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那些古老的符文被血珠浸染,卻依舊毫無反應。
他忽然想起深衣青年曾說過的話:“山海為鏡,映照本心。心若不淨,鏡亦蒙塵。”
原來如此……射日弓的顯化,從來不止需要山海獸的精魄,更需要他心境的純粹。方才那一箭,他帶著太重的執念與戾氣,這些情緒早已汙染了靈力,此刻正化作無形的心魔,阻斷了他與古卷之間最根本的聯係。
“冷靜……必須冷靜下來……”齊樂扶著棧橋的欄杆緩緩坐下,冰涼的木頭觸感稍微緩解了些體內的灼痛。他閉上眼睛,努力回想與深衣青年初見時的場景——那青年立於星海中央,青灰色的深衣隨著虛空中的氣流輕輕飄動,眉眼間帶著一種看透世事的淡然,聲音平靜得像一汪深水:“法師與古卷,本是一體。你心亂,它便不安;你心淨,它自清明。”
本心……他的本心到底是什麼?是為林野複仇的怒火?是守護人間的責任?還是……連他自己都分不清了。
思緒像一團亂麻,越纏越緊。體內的靈力徹底失控,一股狂暴的氣流猛地衝破他的丹田,順著血管直衝頭頂。齊樂隻覺得眼前驟然一黑,無數雜亂的光影在腦海裡炸開,耳邊響起陳雪驚惶的呼喊,身體卻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氣,不由自主地向前栽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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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意識徹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秒,他似乎感覺到掌心的《山海經》輕輕顫動了一下,發出一聲極輕極輕的嗡鳴,像一聲無奈的歎息,又像一聲微弱的回應。
“齊樂!”陳雪瘋了一般衝過來,堪堪扶住他軟倒的身體。指尖觸到他滾燙的皮膚時,她的心臟驟然縮緊——那溫度燙得嚇人,像是體內有團火焰正在燃燒。她慌亂地抬頭,正想呼喊遠處的同伴求援,卻猛地頓住了動作。
一滴冰涼的液體,毫無征兆地落在了她的臉頰上。
緊接著是第二滴,第三滴。
豆大的雨點“劈啪”砸下來,砸在棧橋的木板上,濺起細碎的水花;砸在江麵上,蕩開一圈圈漣漪;砸在陳雪的手背上,帶來一陣久違的清涼。
江風帶著密集的雨絲橫掃而過,竟硬生生驅散了幾分金烏精魄帶來的灼熱氣浪。陳雪驚愕地抬起頭,望著天空,眼睛越睜越大。
建木穹頂之上,四隻三足金烏的白色身影還在盤旋,羽翼扇動的熱浪足以焚山煮海,連空氣都該被烤得扭曲才對。可就在這片本該被烈日炙烤的天空,雨勢卻越來越大,淅淅瀝瀝的雨聲混著妖群不甘的嘶吼,織成一曲詭異而荒誕的交響。
雨點落在齊樂蒼白的臉上,順著他下頜的線條滑落,像是誰在無聲地落淚。陳雪緊緊扶著他,望著這場突如其來的雨,望著那四隻在雨幕中依舊猙獰的金烏精魄,忽然覺得這漫天雨絲裡,藏著一種連金烏烈焰都無法燒儘的……寒冷。
……
齊樂的意識像是沉溺在一片溫熱的泉水中,混沌裡裹著絲若有若無的暖意。耳邊的雨聲由遠及近,混著江風穿過棧橋木板的嗚咽,像一隻溫柔的手,將他從無邊的黑暗裡一點點托出來。他費力地掀開眼皮,刺目的白光讓他下意識眯了眯眼——那不是金烏精魄散發的灼熱白光,而是雨幕中穿透雲層的天光,被細密的水汽折射得有些晃眼,倒添了幾分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