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支!”一個清亮的女聲響起,帶著毫不掩飾的得意,“姐姐,看來今日手感不錯。”
“林香妹妹謬讚了。”另一個聲音含笑回應,溫雅中透著矜持。
演淩在黑暗的灌木叢裡看得真切,隻覺得一股邪火直衝腦門。他的手臂還在汩汩流血,每一次脈搏的跳動都伴隨著撕裂的劇痛。而那高高在上的目標和他的“陪練”,卻在燈火輝煌處輕鬆寫意地將一支支羽箭送入靶心!強烈的屈辱感混雜著切骨的恨意,幾乎要將他淹沒。
“南桂城……”演淩舔了舔乾裂滲血的嘴唇,聲音因為壓抑的憤怒和痛楚而微微發顫,“老子連城根都還沒摸著……倒他媽先成了這群廢物練手的活靶子?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再次湧入鼻腔,刺激著他的神經。他猛地發力,將那支深深嵌入手臂的箭矢硬生生拔了出來,帶出一小塊模糊的血肉。劇痛讓他的眼前瞬間發黑,冷汗瞬間浸透了破爛的內衫,但他隻是發出一聲野獸受傷般的低沉喘息,將那沾滿自己鮮血的箭矢死死攥在手中,連同之前拔下的兩支,三支染血的箭被他緊緊捏在一起,冰冷的箭杆緊貼掌心,粘稠的血液順著指縫蜿蜒流下。
山坡下射圃的喧囂,此刻仿佛隔著水麵遙遙傳來,模糊不清。三公子運費業的歎息聲卻清晰無比地穿透了夜風:“唉……”那聲音拖得又長又沉,充滿了無法排解的沮喪和自我厭棄,“連靶都上不了幾支……什麼時候也能像她們那樣,箭箭中紅心?這及格……怕是等到猴年馬月去吧?”他頹然地放下手中的弓,那精心雕琢的檀木弓身此刻在他掌中沉重得像塊頑石,每一次摸到上麵冰涼的纏絲,都像是在提醒他今日的恥辱。
他身後幾步遠的地方,士大夫福政捋著自己修剪得一絲不苟的短須,胖乎乎的臉上堆著一種近乎悲憫的笑容,聲音不高不低,卻足以讓運費業和周邊幾個侍從聽得真切:“三公子啊,這次……怕是要算您輸了。”他頓了頓,故意讓那“輸”字的餘音在尷尬的寂靜中多盤旋了一會兒,“雖說您前些日子在蹴鞠、跑山上連勝三場,著實威風……嘖嘖,不過嘛,”他話鋒一轉,帶著不容置疑的評判意味,“那畢竟是跑馬鬥球的玩意兒,熱鬨有餘,終究算不得真本事。這弓箭之道,方是君子六藝之基,立身之本哪!今日,這才是您真正該拿出‘實力’的時候。”福政刻意加重了“實力”二字,尾音輕飄飄地上揚,如同羽毛搔在傷口上,留下細微卻尖銳的嘲諷。
運費業的臉頰猛地抽搐了一下,像挨了一記無形的耳光。福政的話像毒刺,精準地戳破了他最後一點自欺欺人的幻想。他下意識地攥緊了拳頭,指節因用力而泛白,指甲狠狠掐進掌心,試圖用這微不足道的痛感壓下心頭的羞憤。他何嘗不知福政是在踩他捧高,又何嘗沒看見周圍那些侍從強忍笑意的扭曲表情?可技不如人是事實,在這硬邦邦的成績麵前,任何辯解都顯得蒼白無力。他隻能死死咬住後槽牙,任由那股火燒火燎的恥辱感從腳底直衝頭頂,燒得他耳根滾燙,幾乎要將他的理智焚儘。他猛地扭過頭,不再看那刺眼的箭靶,目光投向遠處黑沉沉的山影,仿佛要將所有的憋屈和怒火都投射進那片無邊的黑暗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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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山坡上方那片濃得化不開的黑暗裡,另一個人的怒火遠比運費業的憋屈更加熾烈、更加血腥。演淩像一塊冰冷的石頭般蜷伏著,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那三支沾滿他自己血液的箭矢上。指尖觸碰著箭杆上粗糙冰冷的紋路,感受著粘稠血液特有的滑膩和逐漸凝固帶來的細微阻力,每一次觸摸都像在擦拭一把淬毒的匕首。山坡下三公子那聲認命般的歎息清晰地傳來,如同一顆火星落進了演淩早已被恨意和劇痛浸透的油鍋裡。
“輸了?”演淩喉嚨深處發出一連串低沉嘶啞、介於冷笑和詛咒之間的氣音,如同毒蛇吐信,“你個廢物點心,當然該輸!自己本事不濟,射得像個娘們似的東倒西歪,倒害得老子在這裡替你受這份活剮的罪!”他猛地握緊手中的箭簇,鋒利的箭鏃隔著粗糙的布料深深硌進掌心的皮肉,帶來另一陣尖銳的刺痛,像是在應和他心中翻湧的毒咒。“看你這窩囊廢的樣子,老子真想現在就下去……”他舔了舔乾裂滲血的嘴唇,眼中凶光一閃而過,一股暴戾的衝動幾乎要撕裂理智的枷鎖衝出來。然而,左臂傷口處那持續不斷的、一陣緊似一陣的劇烈抽痛,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澆熄了這股危險的衝動,也殘酷地將他拉回現實——失血帶來的眩暈感開始悄然爬上他的四肢百骸。
他強迫自己深深吸了一口氣,試圖壓下那份幾乎要噴薄而出的殺意和燥熱。破爛衣衫下,緊繃的肩膀肌肉因為壓抑的憤怒而微微震顫。他像一頭蟄伏在陷阱邊緣的困獸,明明獵物近在咫尺,嘲弄的喧囂清晰可聞,甚至獵物散發出的失敗氣息都如此誘人,可他卻被看不見的網死死纏住,動彈不得。
山坡下方,燈火通明處,酒宴似乎正酣暢。新烤炙的肉食散發出濃鬱誘人的油脂香氣,混合著某種甜膩果釀的氣息,被夜風裹挾著,絲絲縷縷地飄了上來,鑽進演淩的鼻腔。這香氣對於饑腸轆轆、失血乏力的他而言,無異於另一種殘酷的刑罰。
“媽的……”他喉嚨裡滾過一聲含混的詛咒,胃部因饑餓而隱隱痙攣。那些歡聲笑語,碰杯的脆響,甚至壓抑的笑,此刻都變成了尖銳的針,狠狠紮在他繃緊的神經上。他在這裡流血、挨餓、承受著無妄之災,像個見不得光的臭蟲般躲藏,而那些人,他的目標、他的仇人……卻在光明裡飲酒作樂,享受著他一輩子都難以企及的安逸與榮耀!
演淩的視線再次落回那三支被他體溫捂得微熱的凶器上。在極其黯淡的光線下,箭簇頂端沾染的暗黑色血漬邊緣,似乎還殘留著一點未乾透的濕濡反光。這是他的血,是這三公子無能射手的“傑作”帶給他的印記。一股冰冷粘稠、仿佛帶著鐵鏽味的仇恨,終於徹底壓倒了失血的虛弱和饑餓的痛苦,沉甸甸地凝結在他的胸膛深處。
他不再低聲咒罵,隻是極其緩慢地抬起頭,目光穿過荊棘叢生的灌木縫隙,最後一次投向下方那個被燈火和人聲環繞的模糊身影——三公子運費業。那身影在演淩此刻燃燒著複仇烈焰的瞳孔中扭曲、放大,最終定格成一枚必須被徹底摧毀的獵物烙印。
“南桂城……”演淩無聲地翕動著嘴唇,吐出三個冰冷的音節。這三個字,不再隻是一個地名,而是他無法回頭的地獄血路終點。他小心翼翼地、如同對待情人的信物般,將這三支染血的箭矢貼身收好。冰冷的箭杆緊貼著滾燙的皮膚,傳遞著一種詭異的、令人心悸的聯係。粗糙的木質紋理和凝固的血塊摩擦著他的肋骨,每一次呼吸都像是一次無聲的宣誓。
下方射圃的喧囂不知何時達到了高潮,一陣更加響亮的哄笑聲爆發出來。
演淩不再理會。他像一隻融入夜色的巨大壁虎,緊貼著冰冷粗糙的山石地麵,開始無聲地向後蠕動。破損的衣衫在碎石和荊棘上刮擦著,發出極其細微的沙沙聲,被淹沒在夜蟲的鳴叫和下方鼎沸的人聲中。每一步挪動都牽動著左臂的傷口,劇烈的疼痛撕扯著他的神經,但他緊咬著牙關,連一聲悶哼都不曾發出。額頭上沁出的冷汗混著泥土,順著臉頰滑下,留下一道道肮臟的泥痕。他撤退的動作緩慢、艱難,卻帶著一種磐石般的決絕,一路蜿蜒的血跡如同一條無聲的毒蛇,悄然滲入身下冰冷潮濕的泥土深處。
昏暗模糊的視野邊緣,下方場地上那燈火輝煌的景象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最終徹底被濃重的黑暗吞噬。演淩徹底隱沒在灌木與山石構成的天然屏障之後。
寂靜重新籠罩了這片山坡,隻有夜風拂過樹梢的低語,以及極其細微的、血液滴落在枯葉上的“嗒……嗒……”聲,單調而固執地敲打著黑夜的鼓麵,宣告著某個灼熱的誓言。
黑暗深處,隻剩下演淩壓抑著極致痛楚和怒火的沉重喘息,如同風暴來臨前的悶雷,在胸腔深處沉悶地滾動:
“此仇不報……枉為刺客!”
那三支幾乎要了他手臂的箭,此刻緊貼著他的血肉,早已不再是冰冷的武器,而是三根燒紅的烙鐵,深深烙印在他的恥辱柱上。隻等他緩過這口氣,換一處更致命也更隱秘的巢穴,養好了傷,磨快了刀。
南桂城?此路不通?
演淩在噬骨的劇痛和黑暗中咧開嘴,無聲地笑了。他偏要試試!
未完待續,請等下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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