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喲——!”
胖子猝不及防,一腳踩在田訓的腳背上,身體立刻失去平衡,一個趔趄猛地向前撲倒,像座肉山般重重砸進前麵人群的後背,引起一陣小小的驚呼和混亂。田訓早已不動聲色地收回腳,順勢往旁邊一讓,臉上卻立刻堆起十二分的關切和驚訝,大聲嚷道:“哎呀!兄弟!小心點啊!這雨天路滑!”他一邊嚷,一邊還煞有介事地伸出手去,作勢要攙扶那狼狽不堪的胖子,眼底深處卻藏著惡作劇得逞後難以抑製的竊笑,嘴角幾乎要咧到耳根。
而在田訓側前方幾步遠的地方,三公子運費業那肥胖的身軀也隨著歡呼的人潮微微晃動著。他象征性地拍了拍手,口中敷衍地跟著人群喊著“好…好…”,然而那雙眯縫小眼,卻早已不由自主地越過了場地中央倒下的盾心和傲然挺立的熒光盾,穿過密集的雨簾,牢牢黏在了廣場邊緣唯一亮著溫暖橘黃色燈光的鋪麵上。那是一家英州燒鵝店,隱約能看到夥計正從烤爐裡拖出一隻隻油光鋥亮、熱氣蒸騰的肥鵝。一隻剛出爐的燒鵝被夥計麻利地掛在了最顯眼的鉤子上,金黃油亮的脆皮在昏黃的燈光下泛著誘人的光澤,仿佛無聲地向他招手。運費業狠狠地、響亮地咽了口唾沫,喉結上下劇烈滾動了一下。
“唔……”他砸吧砸吧嘴,細小的雨點落在他的胖臉上也渾然不覺,所有的感官似乎都被那想象中的濃鬱肉香占據。他低聲嘟囔著,聲音幾乎被周遭的狂潮淹沒,卻充滿了貨真價實的向往和滿足,“神力是厲害……可這剛出爐、皮脆肉嫩的英州燒鵝……嘖嘖,那才是真神仙滋味啊!這玩意兒,可比什麼神力實在多了!”他的肚子恰到好處地咕嚕嚕響了一聲,仿佛在為他的論斷做最有力的背書。
暴雨依舊傾盆而下,無情地衝刷著場地中央的勝利者、失敗者,也衝刷著看台上形形色色的人們。紅鏡武站在歡呼的頂點,雨水順著他剛毅的麵龐流淌,他冰冷的視線緩緩掃過全場每一張狂喜、激動、複雜的麵孔,最終定格在熒光盾那被綠色光暈籠罩、如同戰神般的身影上。他的嘴角,極其緩慢地向上勾起一個難以察覺的弧度,那弧度裡沒有溫度,隻有掌控一切的、冰冷的滿意。這暴雨、這歡呼、這跌倒的盾心、這勝利的榮光,還有台下那二百四十張形形色色的臉孔——寒春的震撼、林香的雀躍、趙柳的尖叫、耀華興的崇拜、田訓的狡黠、運費業的饞涎……一切都如同預先寫定的劇本,分毫不差地在他眼前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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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知立於雨中,目光如冰刃,無聲地切割著每一份狂熱。最終,他的視線定格在熒光盾身上——那隻是一個開始。
公元7年6月12日巳時三刻,汴京演武場的天空如同浸透墨汁的棉絮,沉甸甸壓在240餘名看客肩頭。當第一縷陽光刺破雲層時,氣溫計的水銀柱恰好停在二十二度。陰濕的草腥氣被驟然蒸騰的汗味取代——場中鐵塔般的壯漢?盾心?轟然跪倒,青銅重盾裂成蛛網。
“勝者,熒光盾!”金鑼震響的刹那,歡呼聲掀翻了演武場的瓦片。青衫銀甲的武士摘下破損的頭盔,麥色臉龐蒸騰著熱氣。他局促地撓了撓耳後擦傷:“承蒙諸位...”聲浪卻吞沒了後話——葡萄氏女眷所在的東看台突然拋起漫天絹花,?寒春?執緗色團扇掩唇淺笑,妹妹?林香?的翡翠步搖在陽光下碎成無數光點。
西側老槐樹的枝葉無風自動。
“嗬,這盛大的體育活動。”?演淩?的玄色勁裝完美隱入樹影,指尖三枚柳葉鏢淬著幽藍暗光。她的目光像毒蛇信子舔過沸騰的看台:禦史中丞之女?趙柳?正揪著禁軍副統領?耀華興?的佩玉穗子爭論勝負,鑲金馬鞭在青石地麵抽打出火星;更遠處飄來烤鵝焦香——?田訓?油亮的雙手撕開整隻英州燒鵝,油脂順著絡腮胡滴落錦袍,他含糊不清地嚷道:“押熒光盾的彩頭夠吃三個月燒鵝啦!”
樹影深處突然響起鼾聲。三公子?運費業?蜷在紫檀圈椅裡,半塊杏仁酥沾在嘴角。這個整日貪睡的美食癡竟在鼎沸人聲中沉入夢鄉,連田訓砸來的鵝骨砸中肩頭都未醒來。
盾心拾盾離場的腳步沉重如困獸。每步踏下,觀眾席便湧起更高亢的歡呼。熒光盾被興奮的人群拋向空中時,沒人注意到盾心鎧甲縫隙滲出的血珠在沙地上連成斷線紅珠。
“明日寅時三刻。”演淩的唇縫泄出冰冷笑意。袖中羊皮地圖緩緩展開,朱砂標記著葡萄氏姐妹常去的胭脂鋪、耀華興巡值的鼓樓巷、田訓每日采買燒鵝的英州老鋪。當目光掃過運費業府邸時,她突然蹙眉——鼾聲如雷的三公子懷裡滑落油紙包,露出半隻晶亮的琥珀核桃。
喝彩聲浪裡忽起清越銅音。
枯瘦的賣油翁在角落支起桐木擔子,葫蘆口覆著的銅錢方孔不過黍米大小。渾濁油線淩空穿入孔眼,陽光在油柱上鍍出流動的金環。“老朽亦無他,惟手熟爾。”沙啞聲線刺破喧囂,陳堯谘撚弓弦的手指驟然收緊。
雙生鏡像?
熒光盾正俯身為童子簽名,銀甲折射的光斑落進陳堯谘眼底。昨日此人還因射柳輸他三箭鬱鬱寡歡,此刻謙卑笑容卻與賣油翁枯皺的臉重疊。陳堯谘箭囊裡七支刻著“天下無雙”的狼牙箭突然滾燙起來。
申時的驟雨衝刷著演武場血跡時,演淩已在汴河畫舫攤開密件。
“子時三刻,寒春林香赴大相國寺頭香。”羊皮卷烙著葡萄氏家徽,“運費業寅初必經虹橋——田訓每日卯時購鵝途中...”朱砂圈住英州燒鵝鋪前的窄巷。
舷窗外飄來醉漢的囈語。畫舫底層雅間裡,運費業抱著空酒壇嘟囔:“燒鵝...蘸梅子醬...”田訓油乎乎的巴掌拍得桌麵杯盞亂跳:“三公子醒醒!剛賭贏的二十兩夠買四十隻鵝!”
演淩冷笑著合攏窗欞。雨水順著鏢刃流進青瓷碟,與胭脂汁交融成詭異的紫。
賣油翁的油葫蘆突然傾覆。
陳堯谘箭步上前時,渾濁菜油已潑濕他價值千金的鹿皮靴。老人卻顫巍巍舉起銅錢——方才千鈞一發之際,油線竟穿錢孔注入葫蘆,青石地上未落半滴油星!
“好!”
雷鳴喝彩中,陳堯窺見熒光盾扶著盾心離場的背影。敗將染血的護腕與勝者扶持的手掌在暮色中構成驚心動魄的畫麵。他猛然抽出箭囊最鋒利的箭,雕翎“哢嚓”折斷在掌心。
亥時的更鼓蕩過汴梁城。葡萄氏繡樓裡,寒春正為林香簪上明日赴廟會的赤金步搖:“熒光盾大人婉拒了我們的茶帖。”銅鏡映出林香咬破的朱唇。
三條街外的賭坊密室,演淩將柳葉鏢按進汴京地形圖。鏢尖刺穿的位置赫然是:卯時三刻的燒鵝鋪、辰初開市的胭脂坊、午時閉鎖的鼓樓值房。田訓醉醺醺的劃拳聲穿透板壁:“燒鵝腿歸我...鵝翅給三公子...”
最黑暗的角落裡,陳堯谘把斷箭埋進老槐樹下。賣油翁遺留的銅錢在他掌心發燙,錢孔邊緣細微的磨損紋路,與他慣用箭矢的尾羽刮痕驚人相似。
未完待續,請等下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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