鴨綠江在越靠近安東入海口位置,江麵就越寬,水也越深。
按照規矩,木排在開排之前需領取木稅局發放的排執,並在木排前後左右都插上排旗,上麵書明此排是屬於某某山場子木櫃或者是公司、料棧。
待木排放到大東溝一帶之後,就可以在江麵等待停靠碼頭,交割買賣。
當時有個說法是先有大東溝,後有安東城。所謂大東溝,就是潮水衝刷出來的一條大溝,所以也稱大潮溝,這裡富集了絕大部分的木材集運碼頭,大大小小至少上百家。
此時,大江之上旗幡招展,炊煙繚繞。而岸上碼頭附近則是攤床林立,擦胭抹粉的女人遊蕩狩獵,小販叫賣聲不絕於耳,民間雜技、說書唱戲的也都是競相招徠,真是熱鬨非凡。
然而,這些卻與劉老鴰放的木排似乎不相乾——即將抵達安東的前一天,就在鴨綠江上遇到了一條體量不小、並且裝有鐵甲的火輪船,船頭上還架著一挺馬克沁。
火輪船裡有五六十號全副武裝的大兵,穿的青灰色軍裝,隻是大簷帽上沒有代表北洋政府的“五芒星徽”,而是“盤花金辮徽”。
最稀奇的是,這些大兵在腦袋後麵還都拖著一條鞭子。
大兵領頭的是一個軍官,軍銜是正參領——相當於上校。
參領官上了一趟槽子船,與韓三爺密探一番之後,即返回火輪船,然後就一直在後麵綴行。
木排放到大東溝的碼頭集中處,卻並未停留,直接略過了這裡的上百個碼頭,繼續向著出海口方向行進。
但是,槽子船卻老早的就在一個碼頭靠岸,韓三爺倒背著雙手,樂嗬嗬的下了槽子船。
槽子船上麵的山貨也卸在了碼頭,任誰看這些人都是正經的山貨行商。
接著,韓三爺就帶著眾人找樂子去了——圓滿完成任務。嗯嗯,家族裡那個自詡多智的韓竹君,啥也不是……
劉老鴰早已經有了心理準備,所以沒啥太大感覺。而且從今早開始,他就關緊了木排上的花棚子,說是老把頭在昨晚給他托夢,牌位禁止侵擾!
劉老鴰作為頭棹,是幫夥當中的絕對權威,說一不二。更不用說放排人全都非常迷信,將老把頭當成心靈寄托,所以自然嚴格遵守,甚至連靠近都不敢,生怕惹老把頭不高興……
劉老鴰沒啥反應,但是幫夥當中的幫棹、邊棹、尾棹等肯定著急呀。放排的勞金才給了三分之一,尾款還沒結清呢!
實際邊金韓家的韓三爺還真沒有賴賬的意思,畢竟家大業大,不差這仨瓜倆棗,沒必要。
隻是麵對張勳派來的辮子軍,毫無話語權,讓乾啥就得乾啥,說上岸就必須立即上岸,哪裡有心思管他們這些臭放排的——生死有命,要是僥幸能活下來,那麼回頭邊金韓家也不會不認賬,把尾款補上。
而且還能落一個講信修睦的好名聲。
但是這有個基本前提,那就是“活下來”……
火輪船在前麵緩行開路,用排頭的傻繩拖曳著木排在後麵跟隨。
那辮子軍的參領官都沒用跳板,就直接從火輪船上一躍而下,中間腳尖輕點傻繩,然後穩穩當當的落在木排上。
接著是馬弁,雖然比不得參領官靈巧,但也身手不凡,順利來到木排上麵。
然後參領官就從木排的排頭,一步步踱往排尾。路過花棚子的時候,還停留了一下,站在那打量了一會兒。
而就這麼一會兒,劉老鴰的心卻差點從嘴巴裡跳出來——要是早知道是這個情況,說啥也不能讓那個祖宗貓裡邊呀,這扯不扯……
幸好,參領官對花棚子的興趣並不大,而是一路走到排尾,並且低著看打量了一番腳底下的原木。
然後默默的走回了排頭。
“老總,咱這是把木排往哪放呢?再往前走十裡地可就要入海了呀……”幫棹見劉老鴰一直不吱聲,於是忍不住來到辮子軍的軍官跟前探口風。
參領官趾高氣揚,鼻孔看天,根本就當做沒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