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爺,他們放您出來了?”
車夫小李子看到韓老實走出巷子口,十分高興。在他的樸素認知裡,好人就該有好報。而韓爺不但請他在福聚德吃肥鴨,更緊要的是把他當人看。所以,韓爺就是好人,天字一號的大好人。
這位韓爺在關東可能是有些能量,到這是京城,遇到兩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密探,後果難料。
韓老實雙手插兜,悠然自得的說道:“對呀,放出來了。”
車夫看著巷子口方向,忍不住縮了縮脖子,“那兩個密探呢?”
“老話說,用人臉朝前,不用人臉朝後——而現在,那兩個密探顯然就是不用人……”說完,韓老實微微一笑,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齒。
小李子似懂非懂,也跟著笑了一笑。
韓老實抬腿上了車,“我要見識一下傳說中的曹大帥,是有多麼的威風。所以,小李子,直隸督軍曹錕在京師的公館,你知道怎麼走嗎?”
“當然知道,就在東四八條的朝陽門內大街,離燈市口不遠。等看完曹公館,順著東單北大街一出溜,就到了琉璃廠。”小李子歡快的拉起車把,走起!
韓老實搖搖頭,道:“小李子,你說實話,是不是拉客去琉璃廠,有好處費?”
小李子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道:“韓爺,不瞞您說,把外地客人拉到瑞成齋、榮寶齋、來薰閣,確實能給一個銀角子。但這不算啥,要是能把客人拉到八大胡同的輕音小班、上林仙館,那都能抵得上拉一整天的座兒。”
韓老實點點頭:果然呐,太陽底下真的是沒有新鮮事兒。
“韓爺,那八大胡同千萬彆去,容易得‘楊梅大瘡’,又疼又癢,撒不出尿來,即便治好了,趕到陰天或者是換節氣的時候,也是骨頭節犯疼……”
“臥槽,你莫非得過?”
小李子馬上叫起了撞天屈,“我的韓爺哎,我長這麼大,還從來沒碰過女人呢,咋可能得過楊梅大瘡。即便想得,也沒機會呀!”
“那你咋知道的這麼詳細?”
“韓爺,咱沒吃過豬肉,還沒看過豬跑嘛。拉洋車的一幫子人,得過這病的可真不少。但肯定不是在八大胡同沾上的,因為沒那條件。有的是兜裡有倆閒錢,就光顧半掩門子。還有的是拉包月,主家姨太太有不少是窯子裡贖出來的,屬於是白撿來的症候——嗐,這也能理解,拉洋車的都是一條賤命,有今天沒明天,樂嗬一天算一天。”
也是難為了小李子,一邊拉車,還能一邊說這麼多。這也就是仗著年輕體格好,從事拉車行當時間尚短,筋肉還沒衰損。
而韓老實表示大開眼界,原來不管哪個年代,給人當司機都有好處啊。
“那你咋還是童子雞,怕不是李蓮英吧?”
小李子差點跳起來,“韓爺,我和他們不一樣,我要攢錢買一輛自己的洋車。到我明年二十一歲的生日那天,我一定要去德利車鋪買一輛新車,就和現在賃的這輛一樣,銅活地道、雨布大簾、細脖大銅喇叭!”
韓老實大驚。
驚的不是小李子的誌向,而是這小子今年才二十歲——明明看起來是二十五六歲的樣子。不過,乾他們這一行,每天風吹日曬,又沒有大寶可用,顯老也正常。
過了一會兒,靠在車廂裡閉目養神的老地主突然說道:“小李子,有沒有想過換一個行當,或者說是換一個活法?”
“啊——這……”車夫有些茫然。
他生長的鄉間,已失去了二畝薄田,父母也都死於瘟疾,十七歲時候跑到京城來,賣力氣吃飯的行當都試過了,最後發現還是拉洋車相對更劃算一些。
在京城留給窮棒子機會當中,排在前兩名的一個是拉洋車,另一個是挑巡警。有力氣卻不識字的,就去拉洋車;識文斷字,且長相體麵的,就去挑巡警。
小李子雖然也識些字,但還夠不到可以挑巡警的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