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寒時節,藥膳館的屋簷下掛滿了晶瑩的冰棱。清晨推開窗,凜冽的寒氣撲麵而來,院子裡新積的雪地上,小林正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來,懷中竹籃裡盛著幾個沾著泥土的芋艿,鞋履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深的腳印。
"程教授,您看這批芋艿的成色。"她嗬著白氣走進屋內,將竹籃輕輕放在案幾上。籃中芋艿個個圓潤飽滿,棕褐色的表皮上還帶著田間的新泥,隱約能聞到泥土的芬芳。我取來竹刀,順著芋艿的紋理輕輕削去外皮,露出雪白的芋肉,斷麵立即滲出晶瑩的黏液,在晨光中拉出細長的銀絲。
"芋艿甘滑,《隨息居飲食譜》謂其"寬腸胃,充肌膚"。"我用銅刀將芋肉切成薄片,"最宜大寒時節溫補脾胃。"
鄭淮安從庫房深處捧出一個青瓷大甕,甕身上結著細密的水珠。掀開桑皮紙封的刹那,濃鬱的醬香頓時盈滿整個屋子。甕中整齊碼放著杭州特產的醬鴨,鴨肉呈現出深琥珀色,在晨光中泛著油亮的光澤。老人用竹筷夾起一塊鴨腿肉,暗紅的醬色中透著金黃的油光,輕輕一撕,纖維分明的肉絲便層層綻開,散發出誘人的鹹香。
"立冬後第三日醃的。"鄭淮安眯著眼,粗糙的手指輕撫甕身,"要用上好的湖羊醬油浸足四九三十六日。《養小錄》說這樣醃製的醬鴨最能"溫中補虛,開胃醒脾"。"
製作時,我特意選了一把老竹刀。芋艿需逆著纖維切塊,下刀要快而準,刀刃要與芋艿保持三分斜角,如此方能保留完整的黏液。小林初學時總切得大小不一,如今已能掌握其中巧勁。醬鴨要先用紹興黃酒蒸透,再用竹刀細細拆絲——師父當年反複叮囑,鐵器會讓鴨肉發柴,唯有竹刀能保其嫩滑。
蒸糕用的是祖傳的楠木籠屜,屜底鋪著今晨新摘的箬葉,葉上猶帶霜痕。火候最是講究,鬆木炭要先武火催香,待蒸汽氤氳時轉文火慢蒸,最後用餘火收味。這般蒸出的糕,方能外潤內糯,鹹香適口。
前廳傳來虛弱的咳嗽聲。一位麵色蒼白的中年男子扶著門框,青白的指節微微顫抖,乾裂的嘴唇開合著卻說不出話來。我連忙倒了杯熱茶遞過去,他雙手捧著,熱氣氤氳中,我看見他眼下一片青黑。
"做了二十年賬房先生,三餐不定..."他啞著嗓子道,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我注意到他指甲上的豎紋和稀疏的鬢角,那是長期勞心過度的痕跡。
我奉上一塊剛出籠的醬鴨芋艿糕,看他用顫抖的手接過,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漸漸地,他黯淡的眼中泛起光彩,喉頭輕輕滾動,像是久旱逢甘霖:"胃裡...像是點了一盞暖燈..."
這讓我想起師父的教誨:調理脾胃如同這蒸糕,火候急了傷胃,慢了不化。如今這醬鴨芋艿糕,已成了藥膳館大寒時節的招牌。那些被虛寒所困的人,總能在這裡找到溫暖。
暮色四合時,我獨坐廊下。蒸籠的餘溫猶在,混合著芋艿的清香與醬鴨的鹹鮮,在寒夜中織就一片暖意。忽然明白,所謂藥膳之道,不過是用最樸實的食材,最耐心的火候,烹製出最熨帖脾胃的滋味。就像這醬鴨芋艿糕,溫中有補,補中帶溫,恰如醫者仁心,都在這一口溫熱裡。
窗外,北風呼嘯,雪落無聲。明日又會有新的"虛寒客"踏雪而來,帶著各自的故事。而這一塊鹹鮮,將繼續溫暖著每一個需要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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