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李建國,劉青山沒有再在外麵逗留。
冬日的燕京,天黑得特彆早。才下午四點多,太陽就已經收斂了最後一絲暖意,斜斜地掛在西邊的樹梢上,欲墜不墜,將整個城市的輪廓都染上了一層清冷的灰藍色。
凜冽的西北風重新占據了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呼嘯著掠過光禿禿的枝頭,將街上的行人吹得縮手縮腳,行色匆匆。
劉青山站在路邊,裹緊了身上的呢子大衣,卻依然覺得那風像是能鑽透骨縫似的。
明明昨天這個時候,他還覺得這燕京的冬日彆有一番情趣,可今天,這風怎麼就這麼冷呢?
他攔了一輛路過的出租車。
車裡開著暖風,有著一股子老車特有的汽油味和人造革座椅被烘烤後的味道。
“去哪兒啊,同誌?”司機是個熱情的燕京的哥,看劉青山一個人站在路邊發呆,便主動搭話。
“華僑公寓。”劉青山報了地名,便靠在後座上,閉上了眼睛,顯然不想多聊。
司機從後視鏡裡看了他一眼,見他神色鬱鬱,也就識趣地閉上了嘴,隻是打開了收音機。
收音機裡正咿咿呀呀地唱著京劇,那蒼涼的唱腔,在狹小的車廂裡回蕩,反而更添了幾分寂寥。
回到了華僑公寓,
站在那扇熟悉的防盜門前,劉青山掏出鑰匙的手,竟然微微頓了一下。
他深吸了一口氣,
像是要做好某種心理準備似的,才將鑰匙插入鎖孔。
“哢噠”一聲輕響,在寂靜的樓道裡顯得格外清晰,像是叩擊在他的心上。
推開門的那一瞬間,
劉青山的動作,頓時便僵住了。
屋裡的暖氣燒得很足,熱浪撲麵而來。但讓他頓住的,不是這溫度,而是空氣中那股……特殊的仿佛有了生命般的氣息。
那是一股極淡、極淡的馨香。
它不是什麼名貴的香水味,也不是脂粉氣。
它更像是一種混合了高級香皂的清新、洗發水的淡雅,以及少女獨有的溫潤體香的混合體。
那是宮雪的味道。
是她在這裡生活過的痕跡。
哪怕她已經離開了大半天,哪怕屋裡的空氣已經流通了許久,但這股氣息,卻仿佛極其頑強地、固執地縈繞在房間的每一個角落,滲透進了沙發、窗簾,甚至是空氣的分子裡。
劉青山站在門口,貪婪地深吸了幾口氣,仿佛這樣就能把她多留住一會兒。
“斯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
不知怎麼,他的腦海裡,突然就蹦出了這麼兩句詩。
雖然不太應景,但那種人去樓空、繁華落儘後的巨大悵然感,卻是相通的。
他輕輕關上門,動作輕柔得仿佛生怕稍微用力一點,就會把這屋裡僅存的關於她的最後一點氣味給震散了。
他在門口站了許久,才慢慢地彎下腰,換上了拖鞋。
就在他的大拖鞋旁邊,還整整齊齊地擺放著另一雙小巧的粉色女士棉拖鞋。
那是之前他們去買菜時路過百貨大樓買的,她隻穿了一晚上。
鞋口似乎還保留著她腳踝的形狀,毛茸茸的邊緣仿佛還帶著她的體溫。
劉青山的喉結,微微滾動了一下。
他沒有去動那雙鞋,就讓它靜靜地擺在那裡,好像它的主人隨時都會回來,重新穿上它,然後踢踢踏踏地跑過來抱住他。
走進客廳,那種空蕩蕩的感覺更加強烈了。
茶幾上,還放著半杯水。
那是她臨走前喝剩下的,玻璃杯口似乎還殘留著她淡淡的唇印。
沙發上,一本翻開的雜誌扣在那裡。
那是她昨天晚上窩在沙發上看的,看到一半被他搗亂打斷了,就再也沒拿起來過。電視機旁,還放著她隨手摘下來的一根發繩,孤零零地躺在那裡。
屋子裡的每一件物品,仿佛都在無聲地訴說著這兩天發生在這裡的一切。
昨天這個時候,這裡還充滿了歡聲笑語。
她在廚房裡忙碌,係著圍裙,像個真正的小妻子在他旁邊打下手,時不時還會偷吃一口……
她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笑得前仰後合。
她枕在他的腿上,感受著手指穿過發間的溫柔……
而現在,一切都歸於死寂。
隻有那張寬大的真皮沙發,還靜靜地待在原地,像個沉默的見證者。
劉青山走過去,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他並沒有坐在自己習慣的位置上,而是鬼使神差地坐在了這兩天宮雪經常坐的那個角落。他緩緩地靠在沙發背上,閉上了眼睛,將臉深深地埋進了沙發靠墊裡。
那股馨香,更濃鬱了。
仿佛她並沒有走,就坐在他身邊,正歪著頭,用那雙亮晶晶的眼睛笑意盈盈地看著他。
劉青山伸出手,下意識地往旁邊一撈。
落空了。
指尖觸碰到的,隻有冰涼細膩的牛皮沙發麵。
那種巨大的空虛感,如同潮水一般,瞬間將他淹沒……
他從未像此刻這樣清晰地意識到,自己對這個女人,已經產生了多麼深的依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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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僅僅是身體上的沉迷,更是精神上的依賴。
前世的他,在人世間蹉跎半生,見過太多的爾虞我詐,也經曆過太多的逢場作戲。
重生歸來後,
他的心早已堅硬如鐵,冷漠如冰。
他習慣了獨來獨往,習慣了用利益去衡量一切關係。
可這一世,宮雪的出現,就像是一束溫柔而堅定的光,毫無道理地照進了他內心最深處的那個柔軟角落。
她用她的純真、她的勇敢、她的全部身心,融化了他兩世為人的堅冰,讓他重新嘗到了愛與被愛的滋味。
“真是……作繭自縛啊。”劉青山苦笑了一聲,喃喃自語。
聲音在空蕩蕩的房間裡回響,顯得格外寂寥。
他本以為自己可以掌控一切,包括感情。
他以為自己隻是在培養一個天後,在布局一個商業帝國。
可到現在才發現,在這場感情的博弈中,他早已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他才是那個被征服的人。
他不想動,也不想開燈。
他就這麼靜靜地枯坐著,任由自己沉浸在這種難得的,甚至是有些自虐的思念情緒中。
窗外的天色,一點一點地暗了下來。
最後一抹夕陽的餘暉,也不甘心地退出了房間。
黑暗,像一隻溫柔的巨獸,無聲無息地吞噬了客廳裡的一切。家具的輪廓變得模糊不清,隻有窗外偶爾閃過的車燈,會在天花板上投下一道轉瞬即逝的光影,像極了此刻他起伏不定的心緒。
屋子裡黑漆漆的,
安靜得隻能聽到牆上掛鐘“滴答、滴答”的走針聲,還有劉青山自己略顯沉重的呼吸聲。
他仿佛進入了一種物我兩忘的狀態。
忘了時間,忘了空間,忘了自己身在何處……
腦海裡,像放電影一樣,一遍又一遍地回放著這幾天和宮雪在一起的點點滴滴。
她的笑,她的嗔,她的羞澀,她在動情時那迷離的眼神,還有她今早在機場轉身時那決絕而顫抖的背影……
“鈴鈴鈴——!!!”
一陣突如其來尖銳刺耳的電話鈴聲,猛地劃破了這滿室的寂靜與黑暗。
劉青山渾身一震,像是從一場深沉的夢境中被強行拽回了現實。
他有些茫然地睜開眼,眼前是一片漆黑。
他愣了好幾秒鐘,才反應過來,是茶幾上的電話在響。
劉青山的心臟,突然不受控製地劇烈跳動起來,幾乎要跳出嗓子眼。
在這個時候,會打電話的……
一種強烈的直覺,瞬間擊中了他。
他幾乎是“彈”了起來,憑借著記憶,在黑暗中準確地摸到了電話機。
“啪!”劉青山一把抓起話筒,緊緊地貼在耳邊,呼吸都有些急促。
還沒有等對方開口,他那略帶沙啞又充滿了急切的聲音,就已經脫口而出:“喂,小雪?是你嗎?”
“……”
電話那頭,出現了短暫的沉默。
似乎是被他這聲篤定而急切的呼喚給驚到了,又或者,是在平複著同樣激動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