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上一件厚實的羊毛衫，
外麵套上那件黑色的長款呢子大衣，又圍上了宮雪前兩天剛送他的那條灰色羊絨圍巾。
圍巾上似乎還帶著她手指的溫度，讓他心裡一暖。
收拾妥當，
他拿起一個公文包，便走出了家門。
不是他裝逼，而是這年頭和後世真不一樣，後世出門，男的誰拿包？
可在這個時代，出門還真得拿個包。
包裡得裝鑰匙、錢、各種票券、本子、鋼筆等等。
缺一不可。
……
清晨六點多的燕京，還沉浸在一片深沉的睡夢中。
天還沒有大亮，路燈散發著昏黃而清冷的光暈。一出門，一股凜冽刺骨的寒風就迎麵撲來，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生疼。
劉青山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把半張臉都埋進了圍巾裡。
這個點兒，路上的行人和車輛都極少。
偶爾有幾個早起上班的工人，騎著自行車，弓著腰，頂著風，艱難地前行，車輪碾過路麵上的薄冰，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劉青山站在路邊，左右張望了一下。
空蕩蕩的大街上，連個鬼影都沒有，更彆提出租車了。
這個年代的出租車本來就少，而且大多集中在火車站、大飯店門口趴活兒，像這種居民區的大清早，根本彆想打到車。
“得，看來今天是享受不了專車待遇了。”劉青山無奈地搖了搖頭，隻能裹緊大衣，邁步朝幾百米外的公交車站走去。
公交車站已經稀稀拉拉地站了幾個等車的人。
大家都被凍得夠嗆，一個個縮著脖子，雙手插在袖筒裡，不停地原地跺著腳，嘴裡呼出一團團白色的哈氣，像是一個個移動的煙囪。
劉青山很快也加入了“跺腳大軍”。
雖然他身上穿的都是這年頭最好的禦寒衣物，純羊毛的毛衣，加厚的呢子大衣，裡麵還加了一層羽絨，還有皮手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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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燕京冬天的清晨，那種乾冷是帶有穿透性的，仿佛能無視一切防禦，直鑽骨髓。
他跺著腳，感覺腳趾頭都快凍麻了。
昨晚沒吃飯，胃裡空空如也，這會兒被冷風一灌，更是饑寒交迫，難受得要命。
就在這時，
一股極其霸道、極具誘惑力的香氣，突然鑽進了他的鼻子裡。
那是一種混合了焦糖的甜香和烤熟的澱粉特有的淳樸香氣。
在這樣一個寒冷、饑餓的清晨，這股香氣簡直有著致命的殺傷力！
劉青山下意識地抽了抽鼻子，順著香味傳來的方向望去。
隻見在公交站台的背風處，一個穿著破舊軍大衣、戴著狗皮帽子的老大爺，正守著一個用大鐵皮桶改裝成的烤爐。
那鐵桶黑乎乎的，上麵還架著一個鐵絲網。
爐膛裡，炭火燒得正旺，偶爾迸射出幾顆紅色的火星。
老大爺正用一把火鉗，從爐膛裡夾出一個個烤得外焦裡嫩、表皮流著糖油的紅薯，擺在鐵絲網上。
那誘人的香氣，正是從這些其貌不揚的黑疙瘩上散發出來的。
“咕嚕——”
劉青山的肚子，非常不爭氣地，發出了一聲響亮的抗議。
說實話，
劉青山其實並不太愛吃紅薯。
甚至是有點抵觸。
為啥？
因為他吃傷了。
他本就出生在農村，還是彎河那個山溝溝裡。
在這個物質極度匱乏的年代，紅薯就是全家人的救命糧。
蒸紅薯、煮紅薯、紅薯麵窩窩頭、紅薯乾、紅薯葉……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倒有三百天是在跟這玩意兒打交道。
以前，他最大的夢想就是能天天吃上白麵饅頭，再也不用吃這噎人的紅薯。
就算是前世後來生活條件好了，頓頓都有肉吃，白麵饅頭、大米飯想吃就吃，吃多少有多少，但對於紅薯這種東西，他一向都是敬而遠之，連沾都不沾。
可此時此刻，此情此景。
天寒地凍，饑腸轆轆。
那股隨風飄來的、帶著炭火氣的焦甜香味，就像是一隻無形的小手，不停地撓著他的胃，勾引著他肚子裡的饞蟲。
劉青山看著那熱氣騰騰的烤爐，看著那一個個冒著熱氣、流著糖油的紅薯，喉結不由自主地滾動了一下。
真香啊……
“大爺，這紅薯怎麼賣？”
最終，生理上的需求還是戰勝了心理上的陰影。劉青山走了過去，開口問道。
“五毛錢一個！不要票，個頂個的大！甜著呢！”
大爺抬起頭，露出一張布滿皺紋、被炭火熏得有些黑紅的臉，笑嗬嗬地說道，“小夥子，來一個？剛出爐的，熱乎著呢！吃了暖和！”
五毛錢一個？
劉青山微微一愣。
這價格，在這個年代可真不算便宜。
要知道，現在一斤豬肉才多少錢？
大食堂裡一個肉菜也就兩三毛錢。
這一個烤紅薯就要五毛，都趕上半斤豬肉了！
這簡直就是紅薯界的奢侈品啊！
不過，看著那紅薯的個頭，確實不小，每一個都有成人拳頭兩個那麼大。而且這大冷天的，人家大爺起早貪黑也不容易。再說了，他劉大作家現在缺那五毛錢嗎？
“行，給我來一個！挑個最大的，烤得最透的！”劉青山也不廢話，直接從兜裡掏出一張五毛的紙幣，遞了過去。
“好嘞！您情好！”
大爺喜滋滋地接過錢，用掛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手，然後拿起火鉗，在爐蓋上精挑細選了一番。
最後，他夾起一個表皮烤得焦黑、裂口處正滋滋往外冒著金紅色糖油的大紅薯，用一張粗糙的馬糞紙熟練地一包，遞到了劉青山手裡。
“小心燙啊！”
劉青山接過那個沉甸甸、熱乎乎的烤紅薯。
一股滾燙的溫度，瞬間透過薄薄的馬糞紙，傳到了他的手心。
原本被凍得有些僵硬的手指，在這股暖流的包裹下，立刻就恢複了知覺，舒服得他差點呻吟出聲。
這哪是紅薯啊，這簡直就是一個純天然的暖手寶！
他捧著紅薯，重新回到了公交站台。
周圍那些還在跺腳的人，聞到這股更濃鬱的香氣，都忍不住紛紛側目，眼神裡流露出羨慕的神色。
有的甚至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劉青山沒管彆人的目光。
他實在是太餓了，也太冷了。
他小心翼翼地撕開一點馬糞紙，露出了裡麵烤得焦黃的紅薯皮。
輕輕一掰。
“嘶——”
一股滾燙的白色蒸汽，伴隨著濃鬱到極致的甜香，瞬間噴湧而出！
紅薯裡麵，是金燦燦、軟糯糯的瓤，紅得像心，軟得像泥，看著就讓人食指大動。
劉青山顧不上燙，湊過去，輕輕地咬了一小口。
“呼……呼……”
燙！真燙！
他被燙得直吸氣，在嘴裡不停地倒騰著，舍不得吐出來。
等到溫度稍微降了一點，他才小心翼翼地咽了下去。
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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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瞬間，一股難以言喻的香甜，順著喉嚨，直達胃部。
那是一種很純很純沒有一點異味的甜味。
沒有人工糖精的膩人，隻有大自然饋贈的醇厚。
軟糯的口感，滾燙的溫度，像是一股暖流，瞬間流遍了他的四肢百骸。
胃裡暖了。
身上暖了。
就連那顆因為思念和孤獨而有些發冷的心，似乎也被這一口熱乎乎的紅薯給熨帖得舒展開來。
“真香……”劉青山忍不住感歎了一句。
他沒想到，自己曾經最嫌棄的東西，在這樣一個寒冷的清晨，竟然能帶給他如此巨大的滿足感。
他站在寒風中，一口接著一口，吃得津津有味，吃得毫無形象。
嘴角沾上了黑色的炭灰，他也不在意，隻是隨手用手背擦了擦。
一個大紅薯下肚，他感覺整個人都活過來了。身上有了熱乎氣兒，腦子也不再昏沉沉的了，那種因為失眠帶來的疲憊感也一掃而空。
劉青山看著手裡剩下的最後一點紅薯皮，忍不住搖頭失笑。
笑容裡，帶著一絲自嘲，也帶著一絲釋然。
想他劉青山，
可是堂堂重生者，這一世也是少年得誌，日進鬥金，連宮雪、朱霖、於曼妮那樣的大美人都擁入懷中。他以為自己的快樂閾值已經很高了，需要很大的成就、很多的錢、很強烈的刺激才能讓他感到滿足。
可現在呢？
在這個滴水成冰的冬日清晨，僅僅是花了五毛錢，買了一個路邊攤的烤紅薯，竟然就讓他感覺到了久違的、實實在在幸福和滿足。
“原來……快樂竟然可以這麼簡單。”
他喃喃自語，將手裡帶著餘溫的馬糞紙團成一團，扔進了旁邊的垃圾桶。
遠處，一輛紅白相間的公交車，頂著大辮子，吭哧吭哧地開了過來。
車燈刺破了晨霧，照亮了前方的路。
劉青山整了整衣領，邁著輕快的步伐，迎著公交車走了過去。
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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