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
劉青山的雙腳在踏板上有節奏地踩踏著,自行車的鏈條發出輕微而規律的哢噠聲。
麵對朱霖那連珠炮似的、看似關心實則帶著試探與幸災樂禍的追問,他並沒有表現出絲毫的慌亂,甚至連蹬車的頻率都沒有亂上一拍。
他微微側頭,雖然看不到身後那張俏臉上的表情,但他能想象出她此刻那副等著看好戲的模樣。
他的語氣很沉穩,透著一股子讓人心安的力量:“我不怕!我也不信!”
簡單的七個字,字字鏗鏘,落地有聲。
“我不信她會變,正如我不信我會變一樣。既然選擇了遠方,那便隻顧風雨兼程。這點信任,我們還是有的。”
“……”
朱霖貼在他後背上的臉頰,明顯僵了一下。
原本還在那裡幸災樂禍、在那兒構思著宮雪變心大戲的她,此刻就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掐住了脖子,所有的竊喜都卡在了喉嚨裡。
她的眉頭瞬間皺了起來,眉心擰成了一個難以解開的死結。
不怕?
不信?
嘿!好大的口氣!好足的底氣!
朱霖心裡那個氣啊,一股難以名狀的酸水直往上冒,咕嘟咕嘟地燒著她的心。
她原本以為劉青山會順著她的話,表現出一點擔憂,或者至少表現出一點對那種花花世界的不確定,哪怕是猶豫一秒鐘也好啊!
那說明他對自己也沒那麼自信,對那個女人也沒那麼放心。
可沒想到,他竟然如此篤定。
這說明什麼?
這說明他們之間有著深厚的牢不可破的信任基礎!
這說明在精神層麵上,劉青山對宮雪有著絕對的信心,仿佛他們是靈魂契合的伴侶!
這種信任,甚至比那隻銀鐲子更讓朱霖感到嫉妒,感到恐慌。
銀鐲子是物件,可以送,可以搶;但信任是心意,是歲月和經曆堆砌起來的堡壘,是裝不出來的,也是搶不走的。
“哼!”
她在心裡冷哼一聲,牙齒輕輕咬著下唇,把那層薄薄的皮都快咬破了,心裡暗自吐槽:劉青山啊劉青山,你是不是傻?你是不是腦子進水了?
你難道不知道距離產生小三嗎?
你難道不知道環境是可以改變一個人的嗎?
你憑什麼這麼相信她?就憑你們之間那些感情?就憑你們那點所謂的默契?
真是盲目!真是自大!
真是……讓人嫉妒得發狂!
憑什麼你們之間就有這種信任?
那我呢?你對我有沒有這種信任?
這種比較,讓朱霖心裡的酸澀感成倍增加。她感覺自己像個局外人,在試圖用惡毒的揣測去攻擊一座堅固的城池,結果城池紋絲不動,她自己卻撞得頭破血流。
可是,
在這一波強烈的醋意和打擊翻湧過去之後,另一種更為複雜的情緒,卻又悄悄地不受控製冒了頭。
那是羨慕。
深深的、無法掩飾的羨慕。
在這個1980年的當下,在這個還要憑票供應、大家都穿著灰藍黑、連看場電影都算是奢侈享受的年代,出國那是一件多麼高大上、多麼令人神往、多麼遙不可及的事情啊!
在大家心裡,那就跟去火星、去天堂也沒什麼兩樣!
那意味著什麼?
那意味著能穿上漂亮的洋裝,不用再穿這臃腫的棉襖;那意味著能看到滿街的霓虹燈,而不是這就連路燈都昏暗的街道;那意味著能喝到帶氣兒的洋汽水,能吃上精美的西餐,能過上電影裡那種神仙般的日子!
那個宮雪,竟然就要去那種地方了?
不僅去了,還是要當明星,受人追捧,站在聚光燈下,過那種光鮮亮麗的生活。
而自己呢?
雖然也是電影女主角,雖然也是人人羨慕的研究所職員,但還得天天騎著自行車,頂著西北風,在研究所和劇組之間兩頭跑,為了幾毛錢的菜票算計,為了一個花心大蘿卜在這裡吃乾醋,還要擔心他會不會被彆人搶走。
這人比人,真是氣死人。
同是女人,同是美女,這境遇的差彆怎麼就這麼大呢?
朱霖心裡酸溜溜的,像是剛吞了一顆未熟的青梅,連牙齒都倒了。她甚至有點恨自己,為什麼自己就沒有那個命?為什麼那個機會不是落到自己頭上?
如果……如果是自己去香江……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隨即被她掐滅。
不行,不能想,越想越覺得自己委屈。
這種酸澀感混合著嫉妒,讓她的語氣變得有些尖銳,有些刻薄。
她忍不住就想要找點茬,想要證明那個花花世界並沒有那麼美好,想要證明宮雪的選擇是錯誤的,是充滿了陷阱的。
仿佛隻有這樣,才能平衡她此刻失衡的內心。
於是,
她手指在劉青山的大衣上用力摳了摳,語氣裡帶著明顯的質疑和挑刺:“你彆把事情想得那麼好,把人都想得那麼善良。那個什麼黃伯濤……靠譜嗎?”
“你想啊,人家是資本家,是生意人!資本家是乾什麼的?是吸血的!他說的話作不作數?彆到時候把人騙過去了,合同一簽,人身自由都沒了!”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朱霖越說越覺得有道理,越說越覺得這是一個巨大的陰謀,仿佛她已經看穿了資本主義的醜惡嘴臉:“到了那邊,要是人家不培養她當歌星了,反而逼著她去乾彆的……比如去夜總會唱歌,或者去陪酒?甚至……”
她頓了頓,聲音壓低了一些,帶著一絲恐嚇的意味:“我聽說資本主義社會的公司都很自私自利的,他們隻看中利益!”
“就像馬克思說的,資本來到世間,從頭到腳都流著肮臟的血!”
“萬一宮雪被騙了,在那邊舉目無親的,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那可怎麼辦?到時候你後悔都來不及!”
“嗬嗬。”
前麵傳來了劉青山的輕笑聲,那笑聲在寒風中顯得格外清朗,並沒有被她的危言聳聽嚇到。
“你笑什麼?”
朱霖不滿地捶了他一下,“我在跟你說正經事!人命關天的事!”
“沒什麼。”
劉青山語氣裡帶著一絲調侃,還有一絲看透一切的通透,“我隻是覺得……霖霖,你這是在關心她?”
“哼!”
朱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立刻炸了毛。
她把頭猛地一扭,也不管劉青山看沒看見,下巴揚得高高的,嘴硬道:“誰關心她了?我才沒有!我巴不得她……”
話到嘴邊,她又咽了回去。
雖然她是情敵,雖然她恨不得宮雪消失,但要說真的詛咒人家去死、去受罪,她朱霖還真做不出來。
隨即,
她的語氣又軟了下來,帶著一絲彆扭的不情不願坦誠:“不管怎麼說……我和她好歹也認識,也算是……見過幾麵,通得過電話。”
她想起了那個電話,想起了那個雖然是情敵、但說話做事都透著一股子坦蕩勁兒的姑娘。
在那一刻,她們其實是惺惺相惜的。
隻是,她們都運氣不好,共同愛上了一個花心大蘿卜。
“其實,如果沒有你的話,如果我們不是這種尷尬的關係……我覺得,我們肯定能成為很要好的朋友。”
這句話,她是真心的。
那個宮雪,雖然清冷,但並不令人討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