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揣著這樣的想法,顧閒抓住四月天的尾巴來到了京師朝陽門外。
他背上背著一口鍋,左手提著父母準備的特產,右手提著自己買的肥美漕運鴨,好奇地在繁華熱鬨的街道上左顧右盼。
顧閒在富庶的江南長大,倒也不是沒見過世麵的窮小子,不過看著這既熟悉又陌生的街景心裡還是感慨萬千。
不必旁人指路,他都知道往前走一段路是東四牌樓,是個豎著四個大牌樓的十字路口。
南牌樓上寫著“明照坊”三個大字,顧閒這次的目的地就是那兒。
今年張居正在老師徐階的推舉下順利入閣,終於有資格在門上掛個“府”字了,自是趁機置換了一處稍微大點的宅院。
早在置辦好新宅時,張居正就給二老去了封信,告知他們新的住址,表示以後寫信可以改送到這裡。
不得不說,這樣的張居正比清末以及民國學者們吹噓的完美改革者要鮮活許多,至少顧閒讀到這封信時就有點感動。
發妻都去世十幾年了,還能在更換住宅時第一時間告知嶽父嶽母,實在是個念舊情的人。
顧閒手裡有張府地址,一點都不急著登門找人。他揮彆了送他來京師的同鄉,在路邊好奇地看人家做白水雜碎。
這是很普通的一道平民小吃,顧名思義就是把豬腸、豬肺、豬肝、豬心等等一鍋燉了。
這些豬下水得經過特殊處理才好吃,像這個店家就用草木灰燒出來的堿水認真搓洗著豬腸,老練的手法引得顧閒津津有味看了半天。
他還很自來熟地跟人家嘮嗑起來:“您不怕彆人把你的手藝學了去嗎?”
那攤主笑嗬嗬地說:“怕什麼,彆人就算學了去,也沒我做的這麼乾淨好吃。”
彆的不說,光是這個灰水就是第一道門檻,彆人做的都沒他做的好用!
顧閒一聽攤主這麼自信,興趣更濃了。他麻溜說道:“那我可得嘗嘗了。”
攤主笑著努努嘴,示意他看向灶上那冒著熱氣的大鍋:“喏,那裡有一鍋快燉好的,你再等一會就能吃上了。”
顧閒放下手裡的東西拉了張板凳坐下,邊和攤主閒聊邊等著白水雜碎出鍋。
京師的天氣不知怎麼回事,快五月了還冷得很,尤其是臨近傍晚,顧閒一個南直隸人覺得此時此刻很需要吃點熱乎乎的東西暖和暖和。
等第一口白水雜碎下肚,顧閒就知道攤主確實很有自信的資本。
雜碎吃的就是個“雜”字,每種內臟都有不同的口感,每一口都有不一樣的滋味——可惜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雜”得好吃。
眼前這碗白水雜碎就非常美味!
顧閒飛快吃完一整碗白水雜碎,熱情地誇讚起攤主的手藝來,同時用行動和語言表達了自己的喜愛。
就這麼成功收獲了自己在京師的第一位朋友。
眼看太陽都快下山了,顧閒才想起自己還得去投奔便宜姐夫,趕忙收拾收拾直奔張府。他緊趕慢趕,正好趕在張居正回府前抵達人家大門口。
顧閒剛放下東西準備敲門呢,就看到個中年文官從另一邊走來。那人蓄著長須,眉目俊逸,隻是氣質有些冷峻,隱隱已有了不怒自威的氣勢。
很符合爹娘給他講的便宜姐夫長相!
眼瞅著對方確實是往張府這邊走的,顧閒兩眼一亮。他背著鍋跑到對方麵前,有點緊張地搓了搓手,朝張居正自我介紹:“姐夫,我是你失散多年的小舅子,這次特地來京城看看咱外甥……”
張居正:?!
讓兒子跑女婿家蹭吃蹭喝這種事,顧家爹娘壓根不好意思說出口,竟是沒給張居正捎個信。
以至於平時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的張居正都有點兒措手不及。
不是,你怎麼跑京師來了?
還有你背上那圓溜溜的鐵鍋是怎麼回事?!
張居正當然知道顧閒這個小舅子。
妻子去世那年嶽母得到消息後受刺激昏厥過去,找大夫一看才知曉懷了個小子。當時嶽母年紀也不算小了,差點就沒保住這孩子。
等小舅子出生後嶽父給他取了個“閒”字為名,盼著他往後能當個富貴閒人,彆有那麼多坎坷。
這些都是張居正從信裡知道的。
這些年他忙於仕途,一直沒機會親自去看望嶽父嶽母,自然也沒見過這位比自己小了二十多歲的小舅子。
不管怎麼樣,顧閒到底算是自家孩子的舅舅,張居正向來不苟言笑的臉上都多了幾分和煦:“原來是閒哥兒,進屋再說吧。”
顧閒歡喜地拎起地上兩麻袋,邊跟在張居正身後往裡走邊跟他介紹麻袋裡裝的是什麼。
特彆是那隻從麻袋裡探出個腦袋來透氣的大白鴨。
“這可是吃漕運糧米長大的肥鴨,聽說是專供京師大酒樓做烤鴨用的,我軟磨硬泡才勻我一隻。要是不好吃,我得去找他算賬!對了,姐夫你府裡有地方做烤鴨嗎?”
張居正:“……”
他想知道誰家裡可以做烤鴨。
顧閒何等機敏,一下子在張居正的沉默裡得到了答案。他立刻說道:“不要緊,先養兩天,等我出去尋摸尋摸,瞧瞧能不能蹭個燜爐來烤。實在不行,做薑絲燜鴨也不錯,這個季節最適合吃了。”
爹娘說過,剛見麵一定要給姐夫留個好印象,他可不能嫌棄姐夫家裡沒有烤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