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閒聽過這地方,昨兒王世貞還提起來呢,王世貞他爹就是去灤河那邊坐鎮,結果戰事失利。
他再問灤河離京師多遠,才曉得人家都打到家門口來了!
難怪嚴嵩隻是給嘉靖皇帝吹吹耳旁風,王世貞父親就連命都丟了。
要知道自己前頭才被俺答打到簽訂“城下之盟”呢,後腳又被人來家門口挑釁,嘉靖皇帝哪能不生氣?
顧閒與役夫們聊了一會,就知道他們服的是“柴夫役”,負責從京師周圍運送木柴供應宮中使用。
普通老百姓的徭役分為銀差和力差,銀差可以交錢免役,每個月花個一二兩銀子免役;力差則必須去給官府白乾活,這類差遣一般一年需要乾兩三個月,工錢是沒有的,臟活累活是全歸你的。
不交錢或者不應征算你家犯法,得抓你去坐牢!
柴夫這活兒倒是可以折銀的,可惜永平府這些年不太平。
這地方往東走就是遼東。
近些年遼東有“十年八總兵”的說法,意思是遼東總兵沒幾個能乾滿兩年的,全都會因為戰事不利被撤職或者被砍頭。
這也是張居正要搞改革的重要原因之一。
官不行、將不行、兵不行,整套班子自上而下都有問題,以至於朝廷年年都拿出巨額軍費來搞邊防,韃靼還是經常來家門口轉悠,女真也在東邊時不時扒拉兩爪子,各地更是動不動就爆發農民起義。
這樣的小打小鬨雖不至於讓整個大明傷筋動骨,但看看眼前這些瘦弱的役夫就知道了,他們連飯都吃不飽,哪裡交得起一個月一兩多的免役錢?
隻能老老實實輪流按官府要求服役,按時按量填滿供內廷所需的柴炭廠。
這不,歇歇腳、喝口水,役夫們又得繼續乾活去了。
瞧見役夫們累得汗流浹背,顧閒心中莫名生出些緊迫感來。
轉念想到自己還沒到要煩惱服役的年齡,親哥又有兩個免役名額可以暫且庇佑他一二,顧閒又放下心來。
實在不行,他也努力去考個秀才!給官府打白工是不可能的,他堅決不給官府打白工。
眼看天色還早,顧閒又去燈市那邊溜達。
燈市算是城東最大的集市,這地方白天是看的是“市”,足足三條街全是商鋪與攤販,天南海北的貨物彙聚於此,每天都熱鬨非凡。
而到了晚上,燈市看的就是“燈”,不過京師平時有宵禁,隻有假節日老百姓才能到街上玩耍。於是每逢佳節,商戶們點起的彩燈會將整個燈市連成煌煌燈海,據說連皇帝都愛帶著大臣登上城樓觀禮。
午後許多攤販東西都賣得差不多了,要麼收拾收拾準備回家,要麼聚在一起聊聊天。
好在顧閒帶出來的錢早花了個七七八八,倒沒準備買什麼,隻想看看都有啥賣。
他正饒有興趣地聽兩個攤販侃大山呢,就聽不遠處有人在討饒:“不是我們不給,而是實在沒有本錢去拿貨了,前幾次的貨款還賒著……”
那夥來賒賬的人冷笑:“連貨都拿不出來,你這店怎麼還開著?”
這家夥聲音有些尖利,聽在耳裡透著點兒刻薄,顧閒一聽就知道對方應該是個閹人。
南直隸那邊也有不少閹人,早年同鄉文徵明去世,顧閒跟著兄長過去吊唁時就曾見到有閹人去文家。
當時那閹人說話就是這個調調,顧閒覺得新奇,忍不住多看了幾眼,隻見對方麵白無須,與文家人說是奉義父李芳之命來給文徵明送葬。
隻是當時那閹人沒眼前這幾個家夥那麼盛氣淩人而已。
眾攤販頓時都噤聲,仿佛生怕被對方注意到自己。
直至對方給那店主撂下個交貨日期走了,周圍的氣氛才重新活躍起來,攤販們不再是那大氣不敢喘的模樣。
顧閒不懂就問:“那些家夥怎麼回事?”
旁邊的攤販給他做了個“噓”的手勢,壓低聲音說:“小孩子彆瞎問,這些不是你該知道的事情。”
顧閒看了眼那不停抹眼淚的店主,多少也猜出了是怎麼回事。
他沒了閒逛的興趣,正想回家去,就見一隻臟兮兮的鵝苗從旁邊鑽出個腦袋來,脖子又細又長,朝著顧閒發出“呱”的一聲鵝叫。
顧閒:?
他抓起那隻又臟又瘦的小鵝問了一圈,都說不是他們丟的。
有個老資格攤販說道:“估計是前段時間賣鵝苗的家夥沒注意走丟的,他早賣光鵝苗走了。”
雞鴨鵝大多都是春天或秋天買苗,過了時節一般就很少人來賣了。
這鵝苗蔫了吧唧的,瞧著能不能養活都不一定,眾攤販都不太稀罕,讓顧閒喜歡就自己留著養。
顧閒頓覺剛才的愁悶一掃而空。
他就知道自己出來一趟肯定不是為了聽那麼多糟心事。
一切都是因為他與這鵝有緣!
鵝好,鵝超凶,養著還能看家護院,最重要的是這鵝苗是他白撿的,不花錢!
考慮到張居正似乎有點潔癖,家裡永遠都乾乾淨淨的,顧閒決定帶著這隻撿來的小鵝去法華寺一趟。
先找悟真和尚借桶水給鵝洗個澡再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