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長安變得分外美麗。
一盞盞燈籠次第點亮,漸漸粘連成一片片的紅,遠遠看去,那一片片的紅映襯著天空無邊的黑,一座座巨大的殿宇簷頂就像漂浮在下紅上黑的半空中,仲夏泛有涼意的微風中,彌漫出一片華貴的侈靡。
未央宮,宣室殿。
陛下要在此為太主置酒設宴。
在外執戟做值的是平日裡以詼諧和幽默而聞名於朝的東方朔,在內侍奉的是陛下最喜愛的常侍春陀。
太主尚未到來,劉徹正坐在禦案前,欣賞著這篇不知是以《諫儲教疏》或是《請以相國為傅賦》為題的雄文。
“北辰居所,眾星拱衛”、“熔鑄九鼎之範型”、“甘棠遺愛”、“召公德政傳與商鞅術治遺禍”……“擇太傅即擇國運”。
劉徹饒有趣味地品味著文中之意,望向了春陀,問道:“這文章寫的不錯,是他寫的嗎?”
春陀身體微微前傾,答道:“或許是他人代筆。”
“我說呢。”
嫖姚校尉天生富貴,被陛下帶在身邊,文武皆由陛下親授,作為旁觀者,更能體會嫖姚校尉在武功上的天縱之才,以及文化上的焚典坑儒。
劉徹看了看雄文下的領銜、呈奏,又看了看擱置在旁的免歸辭呈,淡漠道:“看來,朕的中朝、外朝都不滿朕了。”
消息才放出去,外朝的丞相就正麵對抗,中朝的大司馬、嫖姚校尉更是貼臉反駁。
公孫弘、霍去病倒也算了,一直卑微謹慎的衛青怎麼也站到了台前,劉徹首次從這位由騎奴晉升至大司馬身上感受到了威脅,以及,難以言喻的憤怒。
春陀的身體更低了,試探道:“陛下,是不是懲罰那些多嘴的奴婢,嚴禁傳說那些莫須有……”
“什麼莫須有?”
劉徹的眼神冷冷地望向了他,“又懲罰什麼?”
那些話,本就是他讓傳出去的,用以試探外朝、中朝的反應,現在被反將一軍,殺幾個寺人、宮娥沒什麼可在乎的,但讓外人看了,豈不是天子屈服於外朝、中朝聯手之下?
軟弱的天子,是駕馭不住兩朝悍臣的。
春陀露出應有的惶恐,低聲答道:“是,奴婢知錯。”
其實,在陛下身邊待久了,春陀已經摸透了陛下的秉性,不容許任何事物超出控製範圍。
所以,陛下絕對不允許外朝、中朝合於太子宮,於是挖空心思挑選了石慶、莊青翟兩個無才為德的人為太子太傅、太子少傅,然後放出風去,試探兩朝的反應。
丞相公孫弘的反應,陛下是有預料的,然而,中朝的反應,尤其是大司馬衛青的強烈反對,是陛下始料未及的。
陛下政務依仗外朝,準確地說是公孫弘,陛下軍務依仗中朝,前是大司馬衛青,今是嫖姚校尉霍去病,如今,軍政皆“反”,陛下此刻的難堪不必多說。
想平息這場風波,沒那麼簡單。
果然,劉徹沉默了許久,再問道:“太子有沒有章疏呈上?”
“沒有。”
“傳命到椒房殿,讓皇後轉告太子,不要事事都讓旁人給他做決定。”劉徹沉著聲音說道。
現在能破局的,唯有大漢皇太子,隻要劉據站出來,公開拒絕丞相為太傅,便可以堵上所有人的嘴。
太子聽命,棄公孫,而擇石、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