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上古至近代,刑罰均不適合懲罰這些降虜,可供選擇的刑罰,便不多了。
肉刑、耐刑。
即是犯人在被剃發、刺麵或割鼻之後,還要繼續乾苦力以償罪。
雖然還覺得肉刑、耐刑施以蒙昧無知的降虜身上顯得過重,瑕丘江公識趣道:“上君聖明。”
“太輕了。”劉據搖搖頭,笑道:“意欲挾持皇帝,無論死活,都是誅族的罪過!——削去所有反虜左耳,會同其三族之人一道,發送昆明湖為役。”
君音落下。
活著的降虜排成了隊,一道道閃亮的刀光,一聲聲淒厲的嘶吼,絕望而又痛苦。
在肉刑之外,加以耐刑,幾百個降虜會同上千個反叛降虜的過萬家眷,要被發送昆明湖挖沙。
能留在新城中的降虜,不會有一半,且大多是婦孺。
瑕丘江公、榮廣、皓星公等師徒,眼睛都泛起了紅,震驚、憤怒暗藏其中。
沒有了降虜,儒家去哪教化異族?
難道要去草原?
不知為何,儒生們脖頸忽然有了幾分不適。
新城令的動作很迅速,按圖索驥拿了反叛降虜的三族,十人一繩,串了上千根粗麻大繩,押送著往昆明湖方向而去。
渭水的山原上,到處是缺耳流血的人,不時傳出絕望痛苦的低吼,連虎狼野獸都遠遠地躲開了。
新城事,也是新政事,降虜的問題以詭異方式解決,霍去病立刻奔向了遠方,劉據卻沒有急著離開,瑕丘江公有話,或者說有義理要對他說。
可以看得出,瑕丘江公和其門生很為難,能向儲君述說,或讓儲君感興趣的義理,是真的少。
原來隱公與桓公之繼位在禮製上的合理性問題,是個很不錯的開篇,但隨著董仲舒的“新公羊”,專門為劉據打造的“帝國唯一合法繼承人”理論完善,穀梁家的東西就拿不出手了。
和董仲舒比理論,穀梁家有一個算一個,哪怕一塊上都贏不了。
再加上,穀梁家天生就站在皇帝的立場,想擇一題與當國儲君交談就更難了。
思索良久,瑕丘江公最終選擇了“湯武代夏”。
成湯反夏而立商,是受命於天,還是以臣弑君。
直指劉據放逐了皇帝父親劉徹。
“上君,商湯取代夏桀、周武王取代商紂王,這不是受命於天,實為以臣弑君。”瑕丘江公說道。
普天之下,隻有皇帝是君,即使是儲君,那也是皇帝的臣子,任何時候,對皇帝不利的行為都是不臣。
“夏桀和商紂暴虐,擾亂天下,天下人都歸心商湯和周武王,商湯和周武王順應天下民心而誅殺桀、紂,桀、紂之民不願為桀、紂出力而歸心於商湯和周武王,商湯和周武王不得已而做了天子,江公,這難道不是受命於天嗎?”
“上君,帽子即使舊了,也一定要戴在頭上,鞋子再新,也一定要穿在腳上,如果把鞋子當帽子,就會鬨出笑話,這是為什麼?”
瑕丘江公接二連三反駁道:“這是因為帽子與鞋子有上下之分,雖然夏桀和商紂王是失道之君,但是,他們畢竟是在上位的君王!
商湯與周武王即使是聖人,也是在下位的臣子,身為臣子,不能匡正君王的過失而尊奉天下,反而因為君王有過失而誅殺君王,代替君王麵南為君,這不是以臣弑君是什麼?”
瑕丘江公不善言辭,曾在明堂之中,與董仲舒因為公羊、穀梁之爭辯論中落敗,導致穀梁學未被立為官學。
此時此刻,瑕丘江公認為自己從未有過的伶牙俐齒、能言善辯,當年沒能征服陛下,現在能夠征服儲君,或許也能了卻執念吧?
“那如江公所說,我朝高祖皇帝代替秦王登上天子之位,是對還是錯呢?”
君音再落。
江公子弟猛然發現,天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