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階上下,南般若與藺青陽視線相對。
洞房在他身後燃著熊熊烈焰,大紅色的窗牗、床榻、案桌、屏風、喜榻在火光中揉成一片灼眼的豔色。
藺青陽身負烈火,好似十八層煉獄裡爬出來的惡魂。
“啊,”他扯唇輕笑,“怪我了。”
南般若一時沒能理解什麼叫怪他。
他提步掠到她的麵前,衣袂在身後緩緩垂落。
“以為你死床上了。”他慢慢眨了下漆黑的眼睛,遺憾道,“怪我辦事不力。”
他身後火勢太大,南般若看不見他真實的表情。
聽他的意思,似乎是在可惜昨夜沒能把她弄死在床榻上,那樣就能一把火徹底解決。
她動了動唇瓣,氣音還未離開唇齒,就被迎麵撲來的熱浪逼退。
口乾舌燥,烈火熏人。
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藺青陽靠近一步,抬手從她鼻尖沾下一抹鍋灰。呼一聲從指尖吹走,他憐惜地撫了撫她臉頰,溫聲低語,“該死的時候不死,那你可要遭罪了。”
南般若皺眉後退,想讓自己的臉離開他的指尖。
剛一動,他便揚起手掌,一把捏住她的下頜骨。
他薄唇微勾,陰惻惻道:“現在死也不晚!”
她掙脫不開他的力道,他隨手往後一帶,她便踉蹌撞到他身上。
他順勢俯身把她打橫抱起來,轉頭大步走向火場。
“嘭!”
一根橫梁轟然墜地,衝擊的力量掀起滔天火浪,轟一下順著門窗躥出。
蒸在身上,火辣辣疼。
藺青陽一步步踏上石階。
他掂了掂她的身體,瞥了眼扭曲變形的窗框,迎著撲麵而來的烈焰,揚臂把她拋了出去!
失重感陡然襲來。
南般若身軀騰空,劃過一道無助的弧線,落向烈火熊熊的洞房。
周遭空氣灼燙,令她無法呼吸。
電光石火間,她對上他冰冷漆黑的眼。
他的眼睛裡映著兩團赤紅的烈焰,焰心是她的身影。
她身體柔軟,麵容蒼白,極其脆弱,極其無害,好像一朵被人隨手擲入爐火的花。
還未接觸到火,便要開始枯萎了。
她安安靜靜地看著他,不喊叫也不掙紮。
洶湧的火舌舔舐她的後背,死亡的陰影向她張開懷抱,即將把她擁入懷中。
她隻靜靜看著他。
“啪。”
手腕忽然疼痛。
在她墜入火海的刹那,他伸出手,捏住了她的腕。
她的身體短暫留滯在半空。
這一瞬間極短又極長。
火焰已經點著了她的裙擺,貪婪往上爬。
他握著她腕骨的指骨隱隱有一點顫,手很重,重得要把她骨頭碾碎一般。
帶著令人渾身發寒的恨意與惡意,他終於發力一扯,把她從火海邊緣拽了回來。
南般若摔在他身上,他冷冰冰垂眸盯過一眼,森冷的威壓鎮滅了她裙尾沾染的火焰。
他偏頭,麵無表情對上她視線。
他緩緩吐字:“你不害怕。”
這一瞬間他帶給她的壓迫感,遠比方才做出殺戮動作時更加恐怖。
“是篤定我不會殺你……還是說,死也可以?”
南般若牙關不自覺輕微磕碰。
她知道,他若真想殺她,又怎會忘記鎖上臥房的門窗?他還沒玩夠,還舍不得弄死她。
但是這顯然不是他此刻想要聽到的答案。
南般若唇角微動,呼出微弱的氣音,落到耳中,幾不可聞。
“再說一遍。”
藺青陽俯得更近,側耳來聽。
“……藺青陽,我餓了。”
許久,庭院裡一片詭異的靜,隻餘下烈火燃燒的聲音。
他一動不動,像死了一樣。
久到她已經站立不穩時,藺青陽終於緩慢直起身軀,輕啊一聲,露出個意味不明的笑容。
*
南般若躺在藺青陽懷裡,離開這座被火海吞噬的偏僻宅院。
她的視線探過他瘦硬寬闊的肩膀,隻見焰浪在簷上翻湧,濃煙滾滾衝著天際而去。
這樣大的動靜,半個上京都會被驚動吧?
她怔怔想到此處,心跳不自覺漏了一拍,下意識望向藺青陽。
他又恢複了那副懶怠的樣子,唇角微沉,眉眼興致缺缺。
他不緊不慢,穿過一條條街道與暗巷。越往前走,周圍越是冷清,看不見什麼人影——其實很多地方一牆之隔就是熱鬨的坊市。
他整個行動路徑,都是這些鬨中取靜、燈下黑的地方。
這個人表麵飛揚跋扈,其實謹慎心細,狡兔三窟。
一陣東南風吹過上京城。
起火宅院的濃煙飄往兩個人離開的方向,恍惚間,南般若聽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般——若——”
“般……若……”
春風帶來了煙熱,也帶來了模糊的聲音。
她還沒分辨出是誰在喊,心臟已經不自覺高懸了起來,怦咚怦咚撞痛喉嚨。
有人在找她。有人在找她!
藺青陽停下腳步,垂眸看她。
“有沒有聽見?”他問。
他並不需要她回答,側耳聽了聽,他似笑非笑問道,“想不想知道是誰在叫你?”
南般若呼吸微凜。
“問啊,問我就告訴你——真不問?”他的表情分明不懷好意,黑眸裡跳動著慫恿的、惡劣的光芒。
她身軀輕顫,彆開臉,咬住牙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