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為自己親人的離去而感到憤怒,那我問你,那些被李春風虐殺的丫鬟,被他縱馬撞死的路人,被他強搶霸占的民女,她們的親人,是不是更應該感到憤怒?”
這……
程知微怎麼也沒想到對方會這麼說,一時間竟被問得啞口無言。
但她反應極快,心中的執念讓她立刻找到了反駁的理由:“那不一樣,就算這李春風罪大惡極,也輪不到你來審判,他的罪,自有王法來定!”
“王法?”
黑暗中的聲音笑了笑,充滿了毫不掩飾的譏諷與不屑。
“這話說的可真是冠冕堂皇啊,可我估計連你自己都不信吧。”
“程姑娘,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特彆正義?是維護公道真理的衛道士,而我,則是以武犯禁的暴徒?”
“在你心裡,你或許會對那些底層百姓的遭遇抱有一絲絲的同情,但那也僅僅是同情而已。你的骨子裡,依然是瞧不起他們的,對麼?所以你才會用一個所謂的‘王法’來搪塞束縛他們,讓他們在被欺淩侮辱之後,還要學會逆來順受!”
這一連串的話,如同一柄柄尖刀,精準地刺入了程知微內心最深處。
她心中劇震,竟有一瞬間的恍惚。
但爺爺慘死的模樣立刻浮現在眼前,將那絲動搖徹底碾碎。
她無論如何,也不會放過眼前這個人!
“聽起來似乎有些道理。”程知微故意放緩了語氣,似乎被說動了,“可有什麼話不能坐下來好好說呢?為何非要走到這一步?”
同時她悄悄調整著呼吸,凝神靜氣,努力分辨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手中的連弩已經悄然抬起,瞄準了一個大致的方位。
快了!
她感覺自己馬上就要鎖定那個聲音的位置了!
“坐下來好好說?”黑暗中的聲音帶著一絲玩味,“現在李春風死了,你爺爺也死了,你知道該坐下來好好說了。”
“可是之前呢?當那些無辜之人慘死的時候,你們這些所謂的衛道士又在哪裡呢?”
“我不知道你為何會這樣想。”程知微的聲音陡然變得堅定而洪亮,以此來掩蓋自己即將扣動扳機的意圖。
“但規矩就是規矩,王法就是王法,不容任何人來質疑!若是人人都像你一樣,憑一己好惡便生殺予奪,那這天下豈不是要大亂?”
“你認為現在這天下,還不夠亂麼?”
黑暗中的聲音頓了頓,仿佛歎了口氣。
“也對,畢竟你們這些人,自出生便高高在上,錦衣玉食,又怎麼可能看得到這太平盛世之下的累累白骨,聽得到這歌舞升平之中的血淚悲鳴。”
“所以,程姑娘……”
“收起你那份居高臨下的同情心吧。”
“你不是在維護王法,你隻是在……助紂為虐!”
就是現在!
程知微終於鎖定了對方的位置,就在左前方那處破屋的陰影裡。
她沒有絲毫猶豫,立即便要扣動扳機!
可就在這時,她身後突然傳來了一絲呼吸之聲。
程知微全身的汗毛瞬間倒豎,下意識的便要轉身反擊,可一切都太晚了。
霎時間,她隻覺脖頸處傳來一絲尖銳的涼意,緊接著全身的力氣仿佛被抽走了一樣。
手中的機括連弩哐當一聲掉在地上,她用儘最後的力氣,死死捂住脖頸間那道細微卻致命的傷口,艱難的轉過身來。
然後,她便看到了他。
那是一個極其年輕的男子,麵容清俊,一雙眸子冷若秋水。
在他手中,握著一柄薄如蟬翼的小刀。
刀尖上,一滴鮮血緩緩淌落,最終滴入塵埃之中。
這是她第一次看到踏月大盜的真實麵目。
也是……最後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