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天不亮周晁就離開了。
周夫人去世了周晁自然是要回去操持一番,或許,昨天他跑出來那麼久已經是不對的。
之後周夫人的葬禮柳致遠也是去參加了的。
盛夏的暑氣透著黏膩,柳致遠在很遠處就看見了周府朱紅大門上掛著兩掛素白幡子。
也隻是掛著這倆素白幡子。
風一吹,軟塌塌地晃著,連幡角繡的“奠”字都顯得沒精神。
這和周老爺喪時,整條街都紮著白綢,連簷角的銅鈴都裹了白布完全不同,冷清的很。
靈堂設在前廳,門口稀稀拉拉站著幾個吊唁的人,大多是周夫人娘家的遠親,說話時都壓著聲,隻有院角的老槐樹蟬鳴得肆無忌憚,聒噪得讓人心裡發悶。
柳致遠剛遞上奠儀,就瞥見陳先生也來了。
陳先生此刻洗舊的長衫上領口還沾著圈汗漬,原本總梳得整齊的頭發也耷拉著幾縷,他眼下的青黑遮掩不住,看起來憔悴不已。
這樣的陳先生哪怕是張野回來受了那麼大罪的時候他都不曾見過陳先生這般。
柳致遠沒上前,他隻站在廊下的陰影裡等著陳先生結束一塊走。
靈堂內,周晁跪在蒲團上,頭垂得很低,連陳先生走過去說了些什麼都沒抬眼。
上次周老爺走時,他雖也哭,卻沒這般失了魂的模樣。
正看著,柳致遠忽然瞥見周家大少爺,哦不,現在應該叫周大爺的周旭從內院出來。
他甚至青衫上沒戴孝,隻腰間係了根白腰帶,這般的“不孝”周圍卻沒一人敢置喙。
在他看見正和周晁說話的陳先生時,眼底飛快地掠過一絲厭惡,像見了什麼臟東西,隨即彆開眼。
直到陳先生轉身要走時,周旭才抬眼,嘴角抿成一條冷硬的線,柳致遠這般看著,心底更是疑惑得厲害。
陳先生難不成和周旭也有仇怨麼?
陳先生抬起腳轉身離開,走到正門處時要不是柳致遠眼疾手快一把上前將人扶住,或許陳先生就該被周家這門檻直接絆倒了。
觸到陳先生胳膊時,柳致遠才發覺那對方的身子到現在還在微微發顫。
“這周家的門檻真高啊。”陳先生低頭望著那朱紅門檻,扯了扯嘴角,笑聲卻比蟬鳴還乾澀,“我一個大男人都邁不出來的……”
風卷著槐樹葉的影子落在他臉上,柳致遠看見陳先生眼底那深紅的血絲,麵上那勉強的笑容,原本藏著一肚子的話此刻也都漸漸的給咽了回去。
柳致遠瞧著陳先生這模樣,恍惚中忽然想起某個午後,剛吃完飯的魏影像是閒聊似的問道:
“先生這個年齡還沒有家室麼?”
柳致遠望著同他們一道熱飯吃飯的陳先生,瞥了眼滿臉好奇的魏影搖搖頭,表示自己並不清楚。
而當時魏影卻玩味道:“我聽巷子裡的其他人說,陳先生早年有個青梅,可惜陳先生早年醉心科舉,等到中舉的時候啊,那青梅似乎嫁給了一個老男人當填房,人家大兒子比她小不了幾歲。”
如今想起魏影的話,柳致遠的身子猛地頓住。
身後的蟬還在叫,太陽漸漸爬高,暑氣裹著靈堂的香火氣飄過來。
“怎麼了?”
“沒什麼,先生注意腳下。”
柳致遠重重地搖了搖頭,無聲地歎口氣,就這麼扶著陳先生一步一步往巷口走,再也沒回頭看那掛著白幡的周府大門。
···
參加過周夫人葬禮後的第三日傍晚,柳致遠一家正坐在院中的桂樹下納涼時自家院門再次被敲響。
一家三口彼此對視一眼,直覺告訴他們,這敲門聲有些眼熟。
“柳老爺在家嗎?”
阿才的聲音一出,柳致遠啞然失笑,柳聞鶯也是憋著笑,乾脆拿著蒲扇進了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