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前,各族領袖肅立,見證著盟約的落定。熔山長老赤紅的麵龐上,熔岩紋路似乎都柔和了幾分,他長長呼出一口帶著硫磺味的氣息,仿佛卸下了萬鈞重擔。羽族女皇風翎絕美的臉上,那冰封般的線條終於融化,眼角甚至有些濕潤,她微微頷首,目光掃過自己身後那些同樣神情激動的族人。青木長老的木質身軀發出細微的、如同嫩芽抽枝般的輕響,那是樹人特有的欣慰表達。幽夜的身影在光下似乎凝實了些許,那亙古不變的冰冷麵具下,氣息也微有波瀾。
一種大功告成、塵埃落定的鬆弛感,如同無形的暖流,開始悄然在領袖們之間、在五族戰士的陣列中彌漫開來。緊繃的弦,似乎終於可以稍稍放鬆。許多人甚至不自覺地微微挺直了因長久戒備而酸痛的腰背,臉上露出了劫後餘生般的、帶著疲憊的輕鬆。
就在這氣氛微妙轉換,即將滑向喜悅與釋然的刹那——
錚!
一道清越如龍吟的劍鳴,毫無征兆地撕裂了這片剛剛凝聚的鬆弛!
聲音的源頭,是雲辰!
他依舊立於山河鼎前,那挺拔如孤峰的身影,在龍鳳虛影投下的柔和光暈中,卻陡然爆發出一種孤絕而慘烈的氣息。他手中,不知何時已多了一柄古樸的長劍,劍身流淌著秋水般的寒光,劍尖直指蒼穹。
他的左手,卻以一種緩慢到令人心顫的速度,探向自己的腦後。五指張開,穿過濃密的黑發,最終停留在靠近頸側的一處。那裡,並非隨意的一束發絲,而是緊緊編結在一起、纏繞著一小段早已褪色、卻依舊堅韌的暗紅絲線的發辮。那發辮的編結方式異常精巧而古老,帶著一種女性特有的溫柔痕跡。
雲辰的手指,撫過那暗紅的絲線,動作輕得如同觸碰易碎的夢境。他的眼神,在龍鳳虛影的映照下,掠過一絲深不見底的痛楚與追憶,隨即被冰封般的決絕取代。
“母親……”一個無聲的唇形,隻有離得極近的熔山長老,才隱約捕捉到那瞬間的氣息波動。那氣息裡,是濃得化不開的哀傷,是午夜夢回最深的刻痕。
下一刻!
雲辰握劍的右手動了!快如奔雷,狠如斬鐵!秋水般的劍光,沒有絲毫猶豫,沒有絲毫顫抖,精準無比地斬向左手緊緊攥住的那一小束發辮!
劍光一閃即逝,快到幾乎讓人以為是錯覺。
嗤!
微不可聞的輕響。
一束烏黑、帶著生命光澤的發辮,脫離了主人的身體,被雲辰的左手緊緊攥住,懸停在半空。斷口處,光滑如鏡。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無形的寒冰凍結。鼎前鼎後,萬千目光,如同被無形的手強行扭過,死死釘在那束被斬斷的發辮上。熔山長老赤紅臉上的柔和瞬間僵住,取而代之的是驚愕與不解;風翎女皇眼中的濕潤尚未退去,便已凝固成一片難以置信的茫然;青木長老抽枝般的輕響戛然而止,如同被硬生生掐斷;幽夜的身影在光下劇烈地晃動了一下,氣息驟然變得紊亂。戰士陣列中,那剛剛升起的鬆弛與喜悅如同被重錘擊中,瞬間粉碎!無數張臉上,輕鬆的表情被驚駭與茫然取代,隻剩下死一般的沉寂。空氣中,龍鳳虛影盤旋帶起的微風,似乎都帶上了刺骨的寒意。
萬籟俱寂,唯有雲辰的聲音,如同自九幽寒淵深處升起,帶著一種斬斷一切退路的決絕,清晰地、一字一頓地穿透了這令人窒息的死寂:
“山河為證,諸族共鑒!”
他攥著斷發的手高高舉起,那束黑發在龍鳳光芒下,如同祭品。
“南古不滅——”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孤狼嘯月,撕裂長空,帶著金石交擊般的鏗鏘,更蘊含著一種錐心刺骨的痛楚與無回頭的決然,“吾必歸鄉!”
最後四個字,如同四柄重錘,狠狠砸在每一個人的心上。那不僅是誓言,更是一種宣告,一種將自身命運徹底與這方新生土地熔鑄的悲壯獻祭!斷發代首!比滴血更重千鈞的誓約!
話音落下的瞬間,雲辰緊握斷發的手猛地向前一送!
那束寄托著無儘思念與過往的發辮,脫手而出,徑直飛向山河鼎口盤旋的光流。它並未被熾熱的光流吞噬,反而被一股無形的柔和力量輕輕托住,懸浮在鼎口上方,龍鳳虛影環繞之處。那束烏黑的斷發,在神聖的光輝中,顯得如此刺眼,如此沉重,如同一個永恒的烙印,刻在了這初生的盟約之上。
沉默,死水般的沉默,籠罩著整個古戰場遺跡。龍鳳虛影依舊盤旋,山河鼎依舊嗡鳴,但所有生靈的心,都被那束懸於鼎口的斷發狠狠攫住。驚駭、不解、茫然、震動……種種情緒在無聲中激蕩。雲辰身後,幾位追隨他多年的老將,眼眶瞬間通紅,死死咬住牙關,才沒讓哽咽溢出喉嚨。他們認得那發辮!認得那暗紅的絲線!那是逝去的夫人,在雲辰年少時親手所編,是他珍若性命、從不離身的念想!他竟親手……斬斷了它!
熔山長老喉頭滾動了一下,赤紅的須眉都在微微顫抖,似乎想說什麼,最終卻化作一聲沉重的歎息。風翎女皇凝視著那束斷發,又看向雲辰挺拔卻仿佛背負著整個蒼穹重量的背影,眼中複雜的情緒翻湧,最終化為一聲低低的、帶著無儘感慨的輕歎:“何至於此……”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章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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