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來自黑石城的“煞”,與鬼哭嶺的怨毒截然不同。
鬼哭嶺的恨,是冰冷的,是饑餓的,是為了活下去的原始本能。
而黑石城的恨,是灼熱的,是屈辱的,是被踩在腳下,連尊嚴都被碾碎的,沸騰的憤怒。
銀麵梟輕蔑的眼神。
同僚們戲謔的嘲笑。
燃血秘術焚燒經脈時,那撕心裂肺的無力感。
每一幅畫麵,都是一捧滾油,潑入他神魂中那名為“憤怒”的烈火。
轟!
更多的“煞”,如火山噴發,從他神魂的裂縫中,瘋狂湧出。
它們不再是一縷縷的黑煙。
它們是奔騰的,咆哮的,黑色的岩漿!
它們衝向秦川那剛剛平靜下來的神魂,要將他這個創造者,徹底焚燒成灰。
“來!”
秦川在意識的深處,發出一聲無聲的咆哮。
他沒有退縮,沒有防禦。
他敞開了自己的神魂,任由那股灼熱的,充滿了屈辱與憤怒的岩漿,將自己淹沒。
痛!
神魂被灼燒的痛楚,遠比肉體毀滅更加恐怖。
他的意識,在岩漿中翻滾,扭曲,仿佛下一瞬就要徹底融化。
但他沒有被動承受。
在被淹沒的瞬間,他那剛剛馴服了第一縷“煞”的意誌,像一根堅韌的錨,死死地釘在神魂的最深處。
他用這根錨,對抗著整片岩漿的衝刷。
同時,他像一個瘋狂的鐵匠,主動將那些最滾燙,最暴虐的“煞”,拉扯過來,用自己神魂的劇痛為鐵砧,用自己不屈的意誌為鐵錘,狠狠地,砸了下去!
一下!
又一下!
他不是在馴服。
他是在鍛造!
他要將這股足以讓仙佛瘋魔的憤怒,鍛造稱一柄,屬於他自己的,複仇的利刃!
門外。
蘇清衍站在那麵光滑的金屬牆壁前。
牆壁上的光幕,已經不再是有一根細線那麼簡單。
大片的黑色,如墨汁滴入清水,在光幕上迅速擴散。
那代表著能量穩定的清澈區域,正在被飛速侵蝕。
“嗡——嗡——嗡——”
一種低沉而壓抑的蜂鳴聲,從房間的四壁中響起。
牆壁內鐫刻的“靜煞”陣法,那些沉睡的符文,一排排地亮起青光,拚命地壓製著那股即將失控的,負麵能量的洪流。
蘇清衍的瞳孔,收縮成了最危險的針尖。
她的呼吸,依然悠長,但頻率,快了一絲。
理論上,“靜煞室”的陣法,足以壓製一名化神期修士走火入魔時產生的全部心魔能量。
可現在……
光幕上,黑色區域的擴張速度,已經超出了陣法自我修複與壓製的速度。
代表能量讀數的符文,在瘋狂地閃爍,跳動。
上麵的數值,早已突破了縹緲閣曆代先賢,通過無數次推演計算出的,“叩心問煞”所能達到的理論極限。
並且,還在以一個恐怖的幅度,持續攀升。
“他不是在叩心。”
蘇清衍看著那片越來越深的黑暗,清冷的聲音裡,第一次帶上了一絲無法理解的,近乎荒謬的意味。
“他是在……泄洪。”
“他把自己的神魂,當成了一座關押著無數凶獸的堤壩。”
“現在,他親手,把堤壩給炸了。”
她伸出手,纖長的手指,輕輕按在冰冷的金屬牆壁上。
“滋……滋啦……”
一股肉眼不可見的能量漣漪,順著她的指尖,與牆壁內的陣法,產生了劇烈的衝突。
她的指尖,傳來一陣針紮般的刺痛。
那是純粹的,凝練到極致的,惡念的餘波。
僅僅是餘波,就足以刺痛她這具經過千錘百煉的道體。
牆壁另一側的那個男人,此刻正在承受著什麼?
蘇清衍的眼神,變得無比深邃。
她沒有撤回手。
她反而閉上了眼睛,將自己的一縷神念,附著在“靜煞”陣法之上,去感受那股風暴的中心。
她“看”到了。
她看到了屍山血海。
看到了饑餓的哀嚎。
看到了被踐踏的尊嚴。
看到了衝天的怨氣與不甘。
那不是幻象。
那是那個男人,正在主動挖掘,並強行釋放的,他過往人生中,所有的負麵集合。
他沒有被吞噬。
他正站在風暴的中央,用一種她無法理解的方式,與那場風暴,進行著最野蠻的搏鬥。
這個瘋子。
他到底想做什麼?
房間內。
秦川已經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
他挖掘出了黑石城的憤怒。
他又挖掘出了在銀麵梟手下,無數次生死一線的恐懼。
他挖掘出了被天機當成棋子,玩弄於股掌之間的,那種被欺騙的恨意。
他挖掘出了躺在融脈池裡,身體被寸寸溶解時,那種深入骨髓的絕望。
怨毒,憤怒,恐懼,絕望,不甘……
無數種“煞”,像決堤的洪水,在他的神魂世界裡,肆虐,衝撞,彼此吞噬,又彼此融合。
他的神魂,像一葉扁舟,在滔天巨浪中,搖搖欲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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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沒有沉沒。
因為,他不再是船。
他就是這片海洋本身!
“饑餓的,沉下去,做我的根基。”
“憤怒的,浮上來,做我的刀鋒。”
“恐懼的,化為霧,遮蔽我的殺意。”
“絕望的,凝成冰,鑄就我的冷靜。”
一個瘋狂而清晰的聲音,在他的神魂世界中,下達著命令。
他不再與這些“煞”對抗。
他開始給它們,分門彆類,賦予它們存在的意義。
他像一個君王,在檢閱自己那支由妖魔鬼怪組成的,混亂不堪的大軍。
他要為這支軍隊,建立秩序!
這個過程,比單純的對抗,要艱難萬倍。
每一縷“煞”的本性,都是混亂與毀滅。
要讓它們聽從秩序,就要用更強大的意誌,去壓服它們的本性。
秦川的神魂,在一次次的“整編”中,被撕扯得更加殘破。
但他眼中的黑光,卻越來越亮。
他享受這種感覺。
這種將自己的所有痛苦,都變成武器的感覺。
終於,不知過了多久。
他神魂世界裡那場滔天的洪水,漸漸平息了。
洪水沒有消失。
它們隻是從狂暴的洪流,變成了一條,深不見底,表麵平滑如鏡的,黑色大河。
河水,在他的意誌下,開始緩緩地,流淌。
它們離開了神魂,順著那條看不見的通道,儘數湧向了他那片,剛剛開墾出來的,貧瘠的丹田。
轟隆!
秦川的整個身體,猛地一沉。
丹田,那片黑色的土壤,在黑色大河湧入的瞬間,迅速擴大。
一個深邃的,緩緩旋轉的,黑色漩渦,在他的丹田中央,悄然成型。
那不是靈力氣旋。
那是“煞”的巢穴。
是隻屬於秦川的,力量的源頭。
隨著漩渦的成型,一絲絲冰冷的,帶著鋒銳殺意的力量,從漩渦中彌漫開來,順著他那些嶄新的經脈,開始流轉。
一個大周天。
兩個大周天。
那股力量,所過之處,經脈壁壘被衝刷得更加堅韌,新生的血肉,也仿佛被淬上了一層寒霜。
他的身體,正在被他自己的“煞”,進行著第二輪的,改造。
絕對的黑暗中。
秦川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他的瞳孔深處,那抹幽深的黑光,一閃而過,隨即隱沒不見,恢複了古井般的平靜。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
他能感覺到,皮膚之下,那股奔騰不息的,冰冷的力量。
他甚至能“聽”到,血液流過血管時,發出的,如同冰河湧動的聲音。
他,已經不再是之前的那個秦川了。
哢噠。
一聲輕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