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黑暗退回去了。
懸在所有魂火頭頂的壓力,像是退潮般散去。
可堤壩,卻在漏水。
左威能感覺到,構成這道光牆的每一個“存在”,都在加速變淡。
像被戳了洞的皮囊,生命力正嘶嘶地往外冒。
“這租子……收得太狠了。”王二麻子的聲音有氣無力,沒了剛才的囂張。
“回答它的問題,消耗了我們。”將軍的聲音依舊平穩,卻像在宣讀一份傷亡報告。
“我們證明了自己‘為何存在’,代價是縮短了我們‘能夠存在’的時間。”
死寂。
劫後餘生的慶幸,被這份冰冷的計算迅速冷卻。
他們贏了一場辯論,卻輸掉了寶貴的時間。
黑暗在等。
等他們自己燒乾自己。
“它又來了。”左威的意誌繃緊。
那片深邃的虛無,沒有任何變化。
沒有眼睛,沒有壓迫感。
但左威就是感覺到了。
一種比剛才更危險的東西,正從那片“沒有”之中,滲透過來。
它不再發問。
它開始……講述。
第一個出現異狀的,是老兵李四。
他那鐵鏽色的魂火,突然爆出一團明亮的光,光芒中帶著一種狂喜。
“援軍!援軍到了!”
一個混亂的念頭,從他身上傳來,充滿了喜悅和解脫。
“我們守住了!哈哈!我沒死!老子要回家了!”
“李四!”左威的意誌像鐵鉗一樣夾過去,“清醒點!沒有什麼援軍!”
“長官?”李四的意識顯得很困惑,“援軍就在山坡下,你看,王團長還朝我揮手呢……我……我要去領賞了……”
他的魂火,開始脫離光牆,向著那片黑暗飄去。
不是被吞噬。
是主動投奔。
“糟了。”將軍的暗金色魂體劇烈波動,“它換了法子。”
“它不再否定你的故事。”
“它在給你一個更好的故事。”
話音未落,更多的魂火開始閃爍。
“鏢……鏢送到了!東家賞了我三百兩銀子!我能給婆娘買新衣服了!”
“我殺了那三個雜碎!我活下來了!隊長說我是英雄!”
“我贏了!我把整個賭坊都贏下來了!哈哈哈哈!”
一個個魂火,沉浸在各自最渴望的幻夢裡。
那些生前的遺憾,被一一補全。
那些求而不得的,唾手可得。
光牆,不再是牆。
它變成了一圈閃爍著虛假幸福的霓虹燈,搖搖欲墜,光影斑駁。
每一個沉浸在美夢裡的靈魂,都在加速燃燒自己,用自己的存在,為那個虛假的“幸福結局”支付報酬。
“王二麻子!”左威怒吼。
那個剛剛還罵罵咧咧的混混,此刻安靜得可怕。
他的魂火,泛著一層油膩的、屬於金銀財寶的光澤。
一股滿足的、誌得意滿的情緒從他身上傳來。
“彆吵……我在聽曲兒呢……”
左威的意誌探過去,瞬間被一幅活色生香的畫麵淹沒。
亭台樓閣,美酒佳肴,滿身綾羅的王二麻子,正被一群美女簇擁著,手裡掂著沉甸甸的金元寶。
他不再是那個死在陰溝裡的爛賭鬼。
他是王大官人。
“醒過來!”左威的意誌化作尖刺,狠狠紮向王二麻子。
“滾開!”王二麻子的意誌第一次對左威露出了敵意,“彆耽誤老子享福!你算個什麼東西?”
左威的意誌被頂了回來。
他感覺到了,王二麻子那段的“牆”,已經徹底變成了幻影。
黑暗,正從那個缺口,無聲地、帶著嘲諷地,流淌進來。
這一次,它不再吞噬。
它隻是靜靜地展示著那些美夢,像一個最慷慨的魔鬼,微笑著等待債仔們主動獻上靈魂。
“這是最惡毒的攻擊。”將軍的聲音裡,透出一股罕見的凝重。
“它利用了我們每一個人的‘不甘’。”
“它在告訴我們,你們的死亡,你們的遺憾,本可以避免。”
“它不是在抹除你,它是在誘惑你,讓你自己抹除自己真實的一生,去換一個完美的謊言。”
左威的意誌也開始恍惚。
一幅畫麵,不受控製地在他腦海裡浮現。
還是那個熟悉的戰場,還是那個讓他送死的命令。
但他沒有服從。
他提出了異議,指出了命令中的漏洞。
他的長官,在短暫的錯愕後,采納了他的建議。
他們避開了埋伏,打了一場漂亮的殲滅戰。
他活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