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
這個問題,像一根冰冷的探針,刺入了這個剛剛沸騰的意識集合體。
它沒有憤怒,沒有不甘,隻有純粹的、無法逾越的邏輯障礙。
一種絕對理性在麵對絕對非理性時,係統崩潰前的最後一聲詢問。
勝利的喧囂,瞬間凝固。
數千個靈魂,都停下了對自己“完美人生”的破壞。
他們“看”向意識的中心,那個壁爐,那朵重新燃燒的燭火。
他們在等待他們的房東。
等待秦川,來回答這個終極的問題。
秦川的意誌,沒有立刻作答。
他將所有靈魂剛剛注入進來的,那些混亂、真實、帶著血與土腥味的意誌,全部接納。
他的疲憊沒有消失,反而加重了。
像一個鐵匠,剛剛把幾千塊廢鐵,在自己的胸膛裡,重新捶打成型。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秦川的念頭,終於浮現。
他的聲音,帶著爐火燃燒後的沙啞。
“從前,有兩隻碗。”
“一隻,是官窯燒出來的,完美無瑕。通體雪白,沒有一絲雜質。它被放在錦盒裡,供人觀賞。”
“另一隻,是個粗陶碗。碗邊還有一個豁口,是燒製的時候,不小心磕的。”
“它被一個趕路的旅人買走了。”
他的故事,停在這裡。
沒有下文。
“然後呢?”將軍的意誌,催促道,“哪個更有價值?”
“我不知道哪個更有價值。”秦川的意誌,緩緩流動著,“我隻知道,那隻粗陶碗,盛過烈酒,盛過熱湯,盛過一個孩子討來的救命粥。”
“它的豁口,磕到過旅人的嘴唇,也曾被乞丐的手,小心翼翼地捧著。”
“它見過風霜,見過篝火,見過日出,也見過死亡。”
“那隻完美的碗呢?”
“它一直在錦盒裡。”
秦川沒有再說話。
他講完了。
“操!”王二麻子的意誌,第一個跳了出來,聲音裡滿是恍然大悟的痞氣,“老子明白了!”
“你他媽問為什麼?”他朝著那片開始不穩定的黑暗咆哮,“因為那隻破碗,才是活的!”
“你給老子一座金山,一個完美的家。老子第二天就得無聊到上吊!”
“你讓老子輸光所有,被婆娘趕出門,被兒子看不起。老子第二天,才會想著怎麼去把場子找回來!”
“有來有回,那才叫活著!你懂個屁!”
王二麻子的咆哮,像一根導火索。
“分析模型建立。”左威的意誌,冰冷地切入,“目標‘虛無’,提供‘完美’作為最優解。該方案忽略了‘過程變量’對‘意義函數’的賦值權重。”
“說人話!”王二麻子罵道。
“它的邏輯是,終點定義過程。”左威的意誌,第一次帶上了一絲近似於嘲諷的波動,“而我們的存在證明,過程,在不斷重新定義終點。我們的每一個選擇,都在創造新的終點。因此,‘完美’,即‘最終的終點’,是一個不存在的偽命題。”
“說得好!”將軍的意誌,化作一聲沉悶的戰鼓,“一場沒有傷亡的勝利,不是勝利,是演習。一個不需要守護的和平,不是和平,是墳墓。”
“我們之所以是我們,不是因為我們抵達了何方。”
“而是因為我們走過的路,留下的傷。”
“那些傷疤,就是我們的故事。那個豁口,就是我們的勳章。”
“你問我們為什麼選擇泥潭,而不要你的天堂?”
“因為我們的根,就紮在這泥潭裡。”
“拔出來,我們就不再是我們了。”
一個又一個聲音,彙入洪流。
“賬算錯了,才能有對賬的樂趣。”
“鏢走丟了,才有尋回來的驚險。”
“被背叛了,才知道信任有多暖。”
他們不再解釋。
他們在宣告。
他們將自己那些殘破不堪的故事,那些帶著豁口的記憶,那些充滿“錯誤”的過程,像一麵麵旗幟,插滿了整個意識空間。
這些旗幟,醜陋,混亂,甚至自相矛盾。
但它們在飄揚。
它們在活著。
“為什麼……”
虛無的聲音,再次響起。
但這一次,不再是平靜的詢問。
它的聲音,開始撕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