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無,沒有聲音。
它像一塊巨大的、吸音的黑布,包裹了整個世界。
陳默的聲音,是這片死寂中唯一還在振動的東西。
“乾元二十四年,三月初八。雨。支出。城隍廟,修繕瓦片,三兩一錢。”
他的意誌,像一根在狂風中即將燃儘的蠟燭。
每念出一個字,燭火就矮一分。
那片虛無,沒有攻擊。
它隻是存在。
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吞噬。
它在抽乾一切,聲音,光,記憶,意義。
將軍的意誌,感覺到自己的輪廓正在模糊。
王二麻子的靈魂,感覺自己的痞氣正在被稀釋,變得寡淡無味。
“老……老先生……”王二麻子的念頭,第一次帶上了焦急,“你……你還行嗎?”
陳默沒有回答。
他的聲音,變得更加微弱,像從極遠的地方飄來。
“三月初十。晴。收入。西城,李鐵匠鋪,商稅,一錢八分。”
一個字,一個停頓。
仿佛每念一個字,都要從靈魂深處,擠出最後一絲力氣。
秦川壁爐裡的火,也暗淡了下去。
他能感覺到陳默的枯竭。
一個人的真實,終究有限。
一本賬本,也終有念完的時候。
用有限,去填補無限的虛無。
這是一場注定失敗的消耗戰。
“操!”
王二麻子的意誌,猛地炸開。
“他媽的,聽著就來氣!”
他朝著那片死寂的虛無,咆哮起來。
“老子不乾了!憑什麼就讓老先生一個人扛著?”
“你他媽不是想聽故事嗎?”
“來!老子給你講個帶勁的!”
他的聲音,粗魯,沙啞,充滿了市井的油滑氣。
“就說那年,老子在通寶賭坊,跟‘鬼手張’對賭!”
“三局兩勝,最後一把,老子就剩一條褲衩了!”
“所有人都說老子輸定了!”
他的聲音,像一塊滾燙的烙鐵,燙在了那塊冰冷的黑布上。
虛無,沒有反應。
但將軍,左威,還有其他千百個靈魂,都“看”向了他。
“那‘鬼手張’搖骰子,手快得像他娘的幻影!耳朵貼在骰盅上,跟聽曲兒似的!”
“老子呢?老子不聽!”
“老子就盯著他的眼睛!”
王二麻子的故事,沒有邏輯,充滿了吹噓和臟話。
但那裡麵,有一種東西。
一種陳默的賬本裡沒有的東西。
是活人的……心跳。
“他開盅前,問老子,買大還是買小?”
“老子啐了他一口唾沫!說,老子買你輸!”
“然後呢?”一個鏢師的意誌,忍不住問道。
“然後?”王二麻子大笑起來,意誌都在震動,“然後老子就把桌子給掀了!”
“老子喊,你他媽出老千!”
“賭坊的打手全圍上來了!老子抄起板凳就跟他們乾!”
“那一架,打得叫一個昏天黑地!老子挨了七刀,放倒了他們十個!”
“最後,賭坊老板出來,說老子有種!那一局,算平手!”
他的故事,講完了。
一個粗鄙的,混亂的,甚至有些無賴的故事。
然而,就在他講完的瞬間。
一抹景象,在虛無中,悄然浮現。
那是一張油膩的賭桌,上麵還殘留著酒漬。
幾枚象牙骰子,散落在桌麵上。
真實得,仿佛能聞到那股混雜著汗臭和劣酒的氣味。
“胡鬨。”將軍的意誌,低聲斥道。
但他的聲音裡,沒有責備,反而有一絲……鬆動。
“一場沒有勝負的戰鬥,隻有混亂。”將軍的意誌,緩緩流淌,“但,你活下來了。”
“沒錯!”王二麻子得意洋洋,“老子不僅活下來了,還從後門溜走的時候,順走了‘鬼手張’的錢袋子!”
那張油膩的賭桌旁,一個破了口的酒碗,悄然出現。
“那不是我的故事。”將軍的聲音,響起。
“但我的第一場敗仗,也是如此。”
“我們被三千人圍困在葫蘆穀,糧草斷絕。”
“所有人都認為我們會戰死。”
“我沒有選擇死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