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完美的世界,還在對岸。
光鮮,亮麗,像一出永遠不會落幕的戲。
可這邊,沒人再看了。
王二麻子甚至往地上啐了一口,然後用腳底碾了碾。
“媽的,連地上的土都是真的。”他嘟囔著。
那是一種混著塵埃和不知名草根的味道,嗆人,卻也踏實。
將軍的意誌靠著崖壁,那粗糙的、帶血的觸感,讓他那飄蕩了不知多久的靈魂,第一次感覺到了“依靠”。
左威的數據流像一條小溪,繞著破茶館的桌腿打轉,分析著木頭上一個螞蟻蛀出來的洞。
“結構完整度下降0.01。”他用一種近乎自言自語的語調報告。
“閉嘴吧你。”王二麻子挖了挖耳朵,“這叫生活氣息,懂不懂?”
這片由失敗和遺憾搭建起來的街角,醜陋,混亂。
卻成了他們唯一的,也是最堅固的避難所。
對岸的虛無,沉默著。
它似乎在消化剛剛那場徹底的失敗。
它想不通。
它想不通為什麼有人會拒絕完美,選擇痛苦。
“它沒轍了。”一個鏢師的意誌,帶著一絲劫後餘生的慶幸。
“不。”將軍的意誌,否定了這個判斷,“它隻是在換一種方式,問同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為什麼’。”將軍說。
話音未落。
對岸,那片完美的世界,動了。
不是攻擊,也不是消散。
是……分解。
王二麻子親眼看著,那張由金絲楠木打造的、光潔如鏡的賭桌,開始變得透明。
木頭的紋理,化作了無數條細密的、代表著生長年輪的曲線。
桌子的結構,化作了一張張精確到毫米的力學分析圖。
最後,賭桌徹底消失了。
取而代代之的,是一團由無數數字和符號構成的,閃爍不定的光雲。
“概率論……”左威的意誌,發出冰冷的聲音,“它在展示……骰子所有可能出現的結果,以及每種結果的數學期望。”
“說人話!”王二麻子感覺自己的腦子有點不夠用。
“它在說,你的輸贏,隻是一個數字。”秦川的意誌,在壁爐中平靜地響起。
不等王二麻子罵娘。
將軍對麵的那座雄偉崖壁,也開始分解。
山石的質感褪去,變成了一幅透明的、層層疊疊的地質剖麵圖。
岩石的構成,礦物的含量,斷層的走向,風化的速率……
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了冷冰冰的數據,在空中流動。
“地質學,流體力學,材料科學……”左威的意誌,像一台失控的計算機,不斷報出一個個名詞。
“它在說,你的懸崖,隻是一堆石頭。”秦川的聲音,再次響起。
緊接著。
茶館,分解成了社會關係網絡圖和人際行為模型。
山寨,分解成了地理優勢分析和防禦工事幾何學。
賬房,分解成了一套純粹的、沒有任何人情味的複式記賬法原理。
整個“完美街角”,被虛無,親手,拆解成了一堆冰冷的、赤裸裸的……底層邏輯。
物理,數學,化學,社會學。
它像一個最優秀的外科醫生,將“故事”這具屍體,徹底解剖。
然後,它將這些血淋淋的內臟、骨骼和神經,展示給他們看。
它在用一種更高級,更殘忍的方式,說:
看。
沒有故事。
從來就沒有故事。
隻有定律和數據。
你們的痛苦,你們的掙紮,你們的榮耀,你們的遺憾……
都是可以被計算,被預測,被分析的。
都是……沒有意義的。
這一次,沒有尖叫,沒有瘋狂。
隻有一種,比瘋狂更可怕的,絕對的“理智”。
一種能將所有“意義”都消解掉的,純粹的虛無。
王二麻子腳下的土地,第一次,讓他感覺到了不真實。
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那張油膩的賭桌。
它還是那個樣子。
可他總覺得,自己能透過那層油汙,看到下麵那些代表著“概率”的數字,在閃爍。
“媽的……”他使勁跺了跺腳,聲音裡帶上了一絲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恐慌,“這孫子,在乾嘛?變戲法?”
“它在釜底抽薪。”將軍的意誌,無比沉重。
他看著自己身旁的崖壁。
那上麵乾涸的血跡,在他眼中,開始分解成血紅蛋白的化學式。
那份刻骨銘心的痛楚,正在被一種冰冷的“知識”,所取代。
“它在否定我們存在的‘基石’。”左威的意誌,第一次出現了邏輯上的死循環,“如果所有行為都可以被數據解釋,那‘選擇’的意義何在?如果‘意義’本身不存在,那我們的‘故事’……”
他沒有說下去。
因為這個推論的終點,就是虛無。
他們好不容易搭建起來的,這個破爛的街角,開始變得像一層薄薄的窗戶紙。
風一吹,就會破。
因為窗外的“真實世界”,是那些冰冷的定律和數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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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們的故事,他們的傷疤,他們的“活著”……
都隻是這層窗戶紙上,畫出來的,可笑的塗鴉。
壁爐裡的火焰,開始搖曳。
秦川感受到了這股寒意。
比任何一次攻擊,都更致命。
它不殺人。
它殺“神”。
它要殺死那個,賦予萬物意義的,名為“主觀”的神。
“將軍。”秦川的聲音,打破了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在。”
“你帶著三十個人爬下懸崖,冷不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