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沒有……開心的味道?”
童聲清脆,不帶一絲雜質,像一顆小石子,投進了這片由絕望和瘋狂構成的死寂湖麵。
沒有激起漣漪。
而是讓整片湖水,瞬間凍結。
“咚——”
那如同巨獸心跳般的雄渾搏動,第一次出現了紊亂。
它不再是平穩的,富有節奏的,而是像一個被扼住喉嚨的巨人,發出了一聲沉悶而痛苦的巨響,然後,戛然而止。
整個平台,整座城市,所有的光流,所有的嗡鳴,都在這一瞬間,歸於一種令人心慌的死寂。
懸浮在林一麵前,那三顆代表著“憤怒”、“悲傷”和“恐懼”的光球,劇烈地閃爍了幾下,光芒忽明忽暗,仿佛隨時都會熄滅。
被無形力量吊在半空的王振,那顆已經沉入無儘深淵的心,被這句問話狠狠地拽了一下。
他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那個小小的身影。
開心?
在這個用人的靈魂做菜的廚房裡,在這個視生命為數據的屠宰場裡,這個孩子,這個被魔鬼選中的“客人”,竟然在問,有沒有開心的味道?
荒謬。
極致的荒謬。
這荒謬,甚至壓倒了王振心中的恐懼和絕望,一種更加複雜,更加難以言喻的情緒,像黑色的潮水,淹沒了他。
秦川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他那完美的,如同雕塑般的站姿,第一次出現了僵硬。
空洞的眼眶,對著林一,仿佛一台接收到了未知指令,導致係統全麵宕機的精密機器。
時間,似乎過去了很久。
也可能,隻過了一秒。
“開心……”
秦川終於開口,他的聲音不再是平穩的,而是帶著一種極其細微的,仿佛數據流卡頓般的遲滯。
他像是在檢索一個無比龐大的數據庫,卻找不到任何相關的詞條。
“菜單上,沒有這道菜。”
他給出了一個符合他邏輯的,冰冷的答案。
“為什麼沒有?”林一歪著頭,追問。
他不像是在挑戰一個神魔,更像是在問餐廳的服務員,為什麼今天沒有他最愛吃的草莓冰淇淋。
“因為‘開心’,是一種結構簡單,缺乏層次的情感。”秦川的語速恢複了平穩,似乎已經找到了處理這個異常指令的方法。
他開始用他那套獨特的“烹飪理論”來解釋。
“它過於直白,轉瞬即逝,無法形成醇厚的回味。就像一杯白水,無法作為宴席的主料。”
“憤怒的灼燒,悲傷的鹹澀,恐懼的苦楚……這些複雜而強烈的情感,才能在靈魂深處留下烙印,才能烹飪出值得品嘗的佳肴。”
秦川的聲音,在死寂的平台回蕩。
“所以,客人,請重新選擇。”
那三顆光球的光芒,重新穩定下來,散發著誘人的,卻又致命的光澤。
王振的心,再一次沉了下去。
他明白了,這個魔鬼的邏輯是自洽的,是封閉的。任何超出他理解範圍的東西,都會被他的係統定義為“無用”或者“劣質”。
林一的純真,在這個瘋狂的規則麵前,終究隻是一朵小小的浪花,掀不起任何波瀾。
結束了。
然而,林一卻搖了搖頭。
他伸出小手指,指向那三顆光球,又指向懸在半空的王振。
“可是,王叔叔看上去很難過。”
孩子的語氣裡,帶著一絲顯而易見的困惑和同情。
“如果吃了紅色的糖,他會更生氣。如果吃了藍色的糖,他會更傷心。如果吃了綠色的糖,他會更害怕。”
“媽媽說,不能讓彆人難過。”
“吃飯,要大家一起開開心心的。”
說完,他收回手,雙手背在身後,仰著小臉,固執地看著秦川。
“我就要開心的味道。”
“轟隆——!”
這一次,不再是心跳聲。
而是整座鋼鐵之城,從最深處發出的,如同地殼板塊摩擦般的恐怖巨響!
穹頂之上,那頂由億萬星辰構成的王冠,光芒開始瘋狂地閃爍,不再是璀璨,而是一種混亂的,明暗交替的痙攣!
平台中央,那座為王振準備的,精密的“分解台”,那些探出的機械臂和探針,開始不受控製地輕微顫抖,發出了“哢噠、哢噠”的細碎噪音。
係統……在崩潰!
客人的指令,與廚房的最高規則,發生了不可調和的根本性衝突!
“警告。”
一個冰冷的,不屬於秦川的,純粹的機械合成音,響徹了整個空間。
“發現邏輯悖論。”
“‘客人至上’原則與‘菜單’基礎協議衝突。”
“係統……過載……”
秦川的身體,猛地一震。
他空洞的眼眶,第一次投向了穹頂那片混亂的星圖,不再是彙報,而像是在與一個失控的係統進行無聲的對抗。
王振呆呆地看著這一切。
他看著那個因為一句“我就要開心的味道”而陷入混亂的,龐大的鋼鐵城市。
看著那個為了維護自己的規則而與整個城市對抗的,冰冷的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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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看著那個一臉固執,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隻是在堅持一個簡單道理的孩子。
眼淚,毫無征兆地從王振的眼角滑落。
不是因為恐懼,不是因為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