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這座金屬監獄裡,是一種粘稠的,幾乎靜止的液體。
但今天,它開始加速流動。
從上午十點到下午兩點,四個小時。
平台上的空氣像是被抽乾了,所有囚徒的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林一坐在角落裡,像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塑。
他閉著眼,但整個平台的所有動靜,都像水流一樣,彙入他平靜的精神世界。
角落裡,疤臉和他那幾個跟班的竊竊私語。
“老大,你瘋了?去衝擊閘門?那裡的自動機槍可不認人!”
“閉嘴!不想乾的現在就滾!”
“可是……”
“沒有可是!要麼跟我乾,要麼現在就去跟那個怪物說,你不想乾了。看看他會不會讓你活過今天。”
一陣死寂。
然後是壓抑的,帶著恐懼的喘息。
“……乾了!媽的,反正爛命一條!”
恐懼,在某些時候,是最好的粘合劑。
林一能“聽”到疤臉那顆心臟瘋狂的跳動。
那裡麵混雜著對死亡的恐懼,對女兒的思念,以及被逼上絕路後,燃起的最後一絲瘋狂。
這份情緒,像一團溫熱的血,正在慢慢醞釀。
林一並不關心他們如何商議,如何分配任務。
他像一個冷漠的廚師,隻關心食材是否能按時,以正確的火候,被送上灶台。
他腦海裡,那座溫室花園的輪廓越來越清晰。
每一片葉子的脈絡,每一滴凝結在玻璃上的水珠,空氣裡潮濕的泥土和花香。
還有那個身影。
卡恩。
他穿著一身筆挺的製服,戴著白手套,正用一把銀色的小剪刀,專注地修剪著一株蘭花的枝葉。
那份專注,隔著記憶的碎片,都透著一股不容褻瀆的神聖感。
仿佛他修剪的不是花,而是這個世界的秩序。
林一要做的,就是走到他麵前,告訴他。
你所珍視的一切,都是狗屎。
……
下午兩點四十九分。
平台上的空氣凝固到了極點。
所有人都下意識地遠離了b區通往c區的閘門方向。
疤臉和他那七八個跟班,像一群準備赴死的野狗,站在了那片空地的中央。
疤臉那條斷掉的胳膊用破布吊在胸前,另一隻手裡,攥著一根從床架上拆下來的金屬管。
他的臉因為失血而慘白,但眼睛裡,卻燃燒著駭人的紅光。
他沒有看林一。
他隻是死死地盯著閘門上方那個冰冷的,顯示著時間的紅色數字。
兩點四十九分五十五秒。
五十六。
五十七。
五十八。
五十九。
“動手!”
疤臉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咆哮,第一個衝了出去。
他用那隻完好的手,將手裡的金屬管狠狠地砸向閘門旁邊的警報器。
“咣!”
一聲巨響。
紅色的警報器外殼瞬間碎裂,刺耳的警報聲,像一把燒紅的刀,捅進了所有人的耳朵。
“嗚——嗚——嗚——!”
整個監獄,瞬間被這尖銳的聲音貫穿。
“為了活命!衝啊!”
疤臉的一個跟班聲嘶力竭地大吼,用身體撞向試圖前來阻止的獄警。
混亂,像被點燃的汽油桶,轟然爆炸。
“b區發生暴動!重複,b區發生暴動!”
“請求支援!請求支援!”
“開火!授權開火!”
獄警的怒吼,囚犯的咆哮,能量武器發射時的“滋滋”聲,重物砸在金屬牆壁上的悶響。
所有聲音,在這一刻,交織成了一首瘋狂的交響曲。
騷亂比疤臉預想的還要大。
平台上積壓了太久的絕望和麻木,在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一些與疤臉毫無關係的囚徒,也紅著眼睛,加入了這場混亂的狂歡。
他們不知道為什麼而戰。
他們隻是想製造一些聲音,證明自己還活著。
在警報聲響起的第一個瞬間,林一就站了起來。
他沒有跑。
他隻是邁開腳步,以一種恒定的,不變的頻率,走向與騷亂相反的方向。
走向a區。
幾名從a區方向衝出來,前去支援的獄警從他身邊跑過。
他們身上的裝備發出嗡嗡的低鳴,臉上全是緊張和暴戾。
他們沒有看林一。
在他們眼中,林一隻是一個靜止的,無關緊要的背景板。
他們的全部注意力,都被那場正在發生的,血腥的“戲劇”吸引了過去。
林一穿過人群。
他像一條遊弋在激流中的魚,所有的混亂都成了他的掩護。
他看到了疤臉。
那個男人像一頭瘋牛,用身體撞開了一名獄警的防禦,將金屬管捅進了另一個獄警的腹部。
隨即,一道灼熱的光束,從遠處射來,貫穿了他的胸膛。
疤臉的身體猛地一僵。
他低頭,看著自己胸口那個冒著青煙的窟窿,臉上的瘋狂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解脫般的茫然。
他的嘴唇動了動,似乎在念著一個名字。